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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血印石(3)


  胡斐指著一個肥肥的廚子叫道:「喂,將菜刀拿來。」那肥廚子張大了嘴,不敢違拗,將手中握著的菜刀遞了過去。胡斐道:「炒裏脊用什麼材料?」肥廚子道:「用豬背上脊骨兩旁的上好精肉。你是要吃糖醋、椒鹽、油炸,還是清炒?」胡斐伸手一扯,嗤的一響,將鳳七背上的衣服撕破,露出肥肥白白的背脊來,摸摸他脊樑,道:「是不是這裏下刀?」那肥廚子的大口張得更大,哪敢回答?鳳七連連磕頭,叫道:「英雄饒命!」胡斐心想:「饒你性命可以,但不給你吃些苦頭,豈不是作惡沒有報應?」菜刀落下,在他脊骨旁劃了一條長長的傷口,問道:「半斤夠了麼?」

  廚子呆頭呆腦地道:「一個人吃,已經夠啦!」風七嚇得魂飛天外,但覺背上劇痛,只道真的已給他割了半斤裏脊肉去,只聽胡斐又問:「炒豬肝用什麼作料?清蒸豬腦用什麼作料?」鳳七心想:「炒裏脊那還罷了,這炒豬肝、蒸豬腦,可做不得!」拼命磕頭,把樓板磕得咚咚直響,叫道:「英雄有事便請吩咐,只求饒了小人一命。」

  胡斐見嚇得他也夠了,喝道:「你還敢幫那鳳天南作惡麼?」風七忙道:「小人不敢。」胡斐道:「好,快趕走樓上與雅座的客人,大堂與樓下的客人,卻一個也不許走。」鳳七叫道:「夥計,快遵照這位好漢爺的吩咐。快!快!」

  樓上眾酒客不是財主,便是富商,個個怕事,這時也不用人趕,早心急慌忙地走了。樓下大堂的客人都是窮漢,十個中倒有七八個吃過鳳七的虧,見有人上門尋事,說不出的痛快,都要留下來瞧瞧熱鬧。

  胡斐叫道:「今日我請客,朋友們的酒飯錢,都算在我賬上,不許收客人一文錢。快抬酒罈子出來,做最好的菜肴敬客。快把街上九隻惡狗洗剝了,燒狗肉請大家吃。」他吩咐一句,鳳七答應一句。眾夥計行動稍遲,胡斐便揚起菜刀,問那肥廚子:「紅燒大腸用什麼作料?炒腰花用什麼作料?」那廚子據實回答,用的是大腸一副,腰子兩枚。只把鳳七驚得臉無人色,不住口地催促。

  那六名家丁見胡斐如此兇狠,不知他要如何對付自己,向胡斐偷瞧一眼,又互相對望一眼,心中焦急萬狀:「鳳老爺怎地還不過來救人?再遲片刻,這凶神便要來對付我們了。」

  胡斐見眾夥汁已照自己吩咐,一一辦理不誤,大步走到樓下,倒了一大碗酒,說道:「今日小弟請客,各位放量飲酒,想吃什麼,便叫什麼,酒樓上若有絲毫怠慢,回頭我一把火把它燒了。」眾酒客歡然吃喝,只在鳳家積威之下,誰也不敢接口,自也沒人敢叫菜要酒。

  胡斐回到樓上,解開三名家丁穴道,將鐵鍊分別套在各人頸裏,連著另外三名家丁,將六人拉下樓來,問道:「鳳天南開的當鋪在哪裏?我要當六隻惡狗。」便有酒客指點途徑,說道:「向東再過三條橫街,那一堵高牆便是。」胡斐說聲:「多謝!」牽了六人便走。一群瞧熱鬧的人遠遠跟著,要瞧當活人如何當法。

  胡斐一手拉住六根鐵鍊,來到「英雄典當」之前,大聲喝道:「英雄當狗來啦!」牽了六名家丁,走到高高的櫃檯之前,說道:「朝奉,當六條惡狗,每條一千兩銀子。」坐櫃的朝奉大吃一驚,佛山鎮上人人知道,這「英雄典當」是鳳老爺所開,向來誰也不敢前來胡混,怎麼竟有個失心瘋的漢子來當人?凝神看時,認出那六個給他牽著的竟是鳳府家丁,這一來更加驚訝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當什麼?」

  胡斐喝道:「你生不生耳朵?我當六條惡狗,每條一千兩,一共六千兩銀子。這筆生意便宜你啦。」那朝奉知他有意前來混鬧,悄聲向旁邊的朝奉說了,命他快去呼喚護院武師來打發這瘋子,一面向胡斐客客氣氣地道:「典當的行規,活東西是不能當的,清尊駕原諒。」胡斐道:「好,活狗你們不收,那我便當死狗。」六名家丁大驚,齊聲叫道:「俞師爺,你快收下來,救命要緊。」

  但典當的朝奉做事何等精明把細,豈肯隨隨便便地送六千兩銀子出去,不住賠笑道:「你老請坐啊,用杯茶不用?」胡斐道:「先把活狗弄成死狗,再喝你的茶。」四下一瞧,心下已有了計較,兩步走到大門旁,抓住門緣向上一托,將一扇黑漆大門抬了下來。那俞朝奉見事情越加不對,叫道:「喂,喂,你這位客人幹什麼啊?」胡斐不去理他,左一腿,右一腿,將六名家丁踢倒在地,橫轉門板,壓在六人身上。俞朝奉叫道:「唉,別胡鬧,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?這典當是誰的產業?」

  胡斐心想:「瞧你這副尖酸刻薄的樣兒,佛山鎮上定有不少窮人吃過你苦頭。」走到櫃檯之前,夾手一把抓住他後領,從高高的櫃檯後面揪將出來,也壓在門板之下,接著走到門口,抱起門邊那只又高又大的石鼓,砰的一聲,摔上了門板。

  這石鼓何止五百斤重,這一摔上去,門板下七人齊聲慘呼,有的更痛得屎尿齊流。門外閒人與櫃檯內的眾朝奉也同聲驚叫。

  胡斐又抱起另一隻石鼓,叫道:「惡狗還沒死,得再加個石鼓!」奮力將石鼓往空中拋去,眼看又要往門板上摔落,聽得眾人齊聲大叫,他雙手環抱,倏地將石鼓抱住,又壓上門板。這時門板上已壓廣一千餘斤,雖由七人分擔,但人人已壓得筋骨欲斷。俞朝奉大叫道:「好漢爺饒命!快……快取銀子出來!」胡斐道:「什麼?你還要我快取銀子出來?」俞朝奉身子瘦弱,早給壓得上氣不接下氣,忙道:「不……不……我是叫當裏取銀子出來……」

  典當裏眾朝奉見情勢險惡,只得將一封封銀子捧了出來,一百兩一封,共是六十封,胡斐將銀子都堆在門板之上,說道:「六條惡狗當六千兩,還有一個朝奉呢?難道堂堂英雄典當的一位大朝奉,還不及一條惡犬呵?至少得當三千兩。」這六千兩銀子,足足有三百七十餘斤,又壓在門板上,下面七人更加抵受不住。

  正亂間,忽然門外有人叫道:「哪一個雜種吃了豹子膽,來鳳老爺的鋪子混鬧?」人群往兩旁一分,闖進來兩條漢子。兩人一般的高大魁偉,黑衣黑褲,密排白色扣子,武師打扮。胡斐身形一晃,竄到兩人背後,一手一個,已抓住了兩人後頸。那兩人正是英雄典當的護院,閑著無事,正在賭場賭博,聽得當鋪中有人混鬧,忙匆匆趕回,還沒瞧清楚對手的身形面目,已讓人抓住後頸,提了起來。

  胡斐雙手一抖,一個身上落下七八張天九牌,另一個手中卻掉下兩粒骰子。胡斐笑道:「好啊,原來是兩個賭鬼!」將兩人頭對頭一撞,騰騰兩聲,將兩人摔上門板。這兩名護院武師武功雖然平平,身子的重量卻是足斤加三。門板上又加了四百來斤,只壓得下面七人想呻吟一句也有氣無聲。

  典當的大掌櫃只怕鬧出人命,忙命夥計又捧出三千兩銀子米,放在桌七,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,賠笑說好話,心下納悶:「怎地風老爺還不親來料理?」

  胡斐在酒樓中命人烹狗,到典當中來當人,用意本是要激鳳天南出來。他自從少年時在商家堡鐵廳遇險之後,行事小心謹慎,心想這風天南既號稱「南霸天」,家中的佈置只怕比商家堡更為厲害,常言道:「強龍不鬥地頭蛇。」倘若上門去與他為難,只怕中了他毒計。是以先鬧酒樓,再鬧當鋪,哪知風天南始終不露面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。他見又有三千兩銀子搬到,頭一擺,喝道:「都放在門板上。」眾夥計明知一放上去,又加上一百八九十斤,但不敢違拗,只得一包包輕輕地放了上去。

  胡斐叫道:「你們這典當是皇帝老子開的麼?怎麼做事這等橫法?」大掌櫃賠笑道:「不敢,不敢。好漢爺還有什麼吩咐?」胡斐道:「當東西的沒當票麼?大清朝沒王法了嗎?」那大掌櫃心想這六個家丁皮粗肉厚,壓一會兒還不怎樣,這俞朝奉只怕轉眼就要一命嗚呼,一迭連聲地叫道:「快寫當票。」

  櫃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筆,見大掌櫃催得緊,只得提筆寫道:「今押到風府家丁六名,俞朝奉一名,皮破肉爛,手足殘缺,當足色紋銀九千兩正。年息二分,憑票取贖。蟲蟻鼠咬,兵火損失,各安天命,不得爭論。半年為期,不贖斷當。」天下當鋪的規矩,就算你當的是全新完整之物,他也要寫上「殘缺破爛」的字樣,以免贖當時有所爭執。當鋪當活人,那是從所未有之事,那朝奉寫得慣了,也給加上「皮破肉爛,手足殘缺」八字評語。

  大掌櫃將當票恭恭敬敬遞了過去,胡斐一笑收下,提起兩名武師,喝道:「將石鼓取下來。」兩名武師兀自頭暈眼花,卻自知一人搬一個石鼓不夠力氣,當下二人合力,一個個地抬了下來。胡斐道:「好,咱們到賭場去逛逛。你兩條大漢,抬著本錢跟我來。」兩名武師給他治得服服帖帖,一前一後用門板抬了九千兩紋銀,跟在胡斐後面。

  看熱鬧的閒人見他只手空拳,鬥贏了佛山鎮上第一家大典當,無不興高采烈,但怕鳳老爺見怪,卻不敢走近和他說話,聽他說還要去大鬧賭場,更加人人精神百倍,跟在後面的人越來越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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