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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大雨商家堡(4)


  那相公對鏢客與強人的爭鬥本來並不在意,偶然斜眼一瞥,正見到閻基一足反踢,招式奇特,不由得留神觀看。那美婦叫道:「歸農,歸農。」那相公隨口漫應,目光卻貫注於二人的拼鬥。那美婦伸手搖了搖他肩膀,說道:「一個糟老兒,一個潑皮混混打架,當真就這麼好看嗎?」那相公聽她話中大有不悅之意,忙轉頭笑道:「這潑皮的拳腳好古怪。」那美婦歎道:「唉,你們男人,天下最要緊的事兒就是殺人打架。」那相公笑道:「你不許我看,我就不看。那你向著我,讓我把你美麗的臉蛋兒瞧個飽。」那美婦低低一笑,甚為嬌媚,果真抬起了頭望他。兩人四目交投,臉上都充滿了柔情蜜意。

  這時馬行空與那盜魁已鬥得如火如荼,甚為激烈。馬行空的一路查拳堪堪打完,仍占不到半點上風,那閻基的拳腳來來去去只十幾招,或伸拳直擊,或鉤腿反踢,或沉肘擒拿,或劈掌夾腿。三名武官看了一陣,早察覺他招數有限,但馬行空居然戰他不下,都覺好笑。

  眼見馬行空使一招「馬襠推拳」,跨腿成騎馬勢,右手抽回,左手向前猛推。何思豪叫道:「沉肘擒拿。」果然不出所料,閻基手肘一沉,就施擒拿手抓他手腕。馬行空急忙變招,手臂縮回,微微轉身。何思豪笑道:「鉤腿反踢!」閻基果然鉤起右腿,向後反踢。馬行空的武功高出何思豪不知多少,何思豪既已事先瞧出,他豈有料不到之理?但說也奇怪,明知對手要鉤腿反踢,竟沒法以伏招破解。馬行空號稱「百勝神拳」,少林派各路拳術,全部爛熟於胸,見查拳奈何不得對方,招數一變,突然快打快踢,拳勢如風,旁觀者登時目為之眩,他使的是一路「燕青拳」。

  那燕青是宋朝梁山泊上好漢,當年相撲之技,天下無對。這一路拳法傳將下來,講究縱躍起伏,盤拗挑打,全是進手招數。馬行空年紀雖老,身手仍極矯捷,躥高伏低,宛如狸貓相似。閻基見敵人變招,仍以那十幾招又笨拙又難看的拳腳翻來覆去地使用。

  商寶震、徐錚、馬春花,以及戚鏢頭、楊鏢頭見這盜魁的武功如此占怪,都詫異萬分。每個人到這時都已料到他下一招是伸拳直擊,還是劈掌夾腿,不禁隨著何思豪叫了出來,但馬行空竟奈何他不得。只見馬老鏢頭「上步進肘摑身拳」,「迎面搶快打三拳」,「左右跨打」,「反身裁錘」,「踢腿撩陰十字拳」,一招接一招,猶如門外的狂風暴雨一般。但閻基只一招毛手毛腳的伸臂直擊,就將他所有巧妙的招式盡數破解了。

  那獨臂人和黃瘦小孩一直縮在屋角之中,瞧著馬行空和閻基比武。獨臂人低聲道:「少爺,你仔細瞧那個盜魁,要瞧得仔細,千萬別忘了他的相貌。」小孩道:「幹嗎啊?幹嗎要瞧他?」獨臂人道:「你記著這人,永遠別忘記了。」小孩道:「他是個大壞人麼?」獨臂人咬牙切齒地道:「陰差陽錯,叫咱們在這裏撞見了他。你瞧清楚了,可別讓他知覺。」

  過了一會兒,獨臂人又道:「你總說功夫練得不對,你仔細瞧著他,也許就練對了。」小孩道:「幹嗎呀?」獨臂人眼中微有淚光,低聲道:「現在還不能說,等你年紀大了,武藝練好了,我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。」小孩看閻基拳打腳踢,姿式極其難看,但隱隱似有所悟,忽地大叫一聲:「四叔!」獨臂人忙道:「別大聲嚷嚷。」小孩「嗯」了一聲答應,低聲道:「這個人的拳腳我有些懂啦。」獨臂人道:「不錯,你好好瞧著。你那本拳經刀譜,前面缺了兩頁,所以你總說練不順。那缺了的兩頁,就在這閻棊身上。」

  小孩吃了一驚,黃黃瘦瘦的小臉蛋兒上現出一些紅暈,目不轉睛地望著閻基,又問:「怎麼會在他身上?」獨臂人道:「將來。會跟你說。這傢伙本來不會什麼武功,但得了兩頁拳經,學會了十幾招殘缺不全的拳法,竟能跟鼎鼎有名的大拳師打成平手,你想想,那拳經刀譜共有三百多頁,等你將來學會了,學全了,能有多大的本事。」那小孩聽了心中激動,眼睛裏閃耀著興奮的光芒。

  場中雖是兩人比武,但可看的卻只一人。閻基來來去去這十幾招,大家委實都瞧得厭了。馬行空的拳招卻變幻百出,花式似乎無窮無盡。

  一套「燕青拳」奈何不了對方,忽地拳法又變,使出一套「魯智深醉跌」。但見他如瘋如癲,似醉似狂,忽而臥倒,忽而躍起,「羅漢斜臥」,「仙人渴盹」,這路拳法似是瞎打亂踢,其實精彩之極。這時閻基那十幾招笨拳卻漸漸不管事了,對方拳腳來路也看不明白,不由得心下著慌。猛聽得馬行空喝一聲:「著!」一腳「鯉魚翻身攪絲腿」,正好踢在他腰間。閻基痛得彎下了腰。

  馬行空知對方功夫了得,這一腳雖中要害,只怕仍難令他身受重傷。倘若平常比武較量,勝了這一腿自也可以收手,但這番爭鬥關聯三十萬兩鏢銀,怎容得敵人喘息片刻?若是爭端重起,也未必定能再勝,當下得理不讓人,縱身上前,一腿「拐子腳」,又往他後心踢去。

  群盜齊聲大嘩。閻基忽地一腳鉤腿反踢,來勢變幻無方,馬行空雖閱歷豐富,竟見不及此,給他這一腿踢正小腹,仰天一跤直摔出去。馬春花與徐錚雙雙搶上扶起。但見他面如白紙,連聲咳嗽,只說:「拼死護鏢!」

  徐錚與馬春花各持單刀,護在馬行空兩旁。閻基腰裏也痛得厲害,右手揮了幾下,兩名黑衣大漢奔將上來。閻基叫道:「取鏢吧!還等什麼?」群盜各出兵刃,齊向鏢客殺去。馬春花、徐錚、戚鏢頭、楊鏢頭大呼迎敵。

  群盜人多,除閻基外雖無高手,但馬春花與徐錚要分心照料馬行空,給群盜兩下裏一攻,情勢登見危急。商寶震拔出單刀,叫道:「三位侍衛大人,咱們動手吧!」何思豪道:「好,趕走強盜再說。」四個生力軍加入戰團。

  商寶震見馬春花給兩名盜夥用兵器封住了,漸漸施展不開手腳,當即搶上,喝道:「男子漢欺侮姑娘,還要兩個打一個,不害臊麼?」刷的一刀,往那高個兒盜夥頭上砍去。那人回鞭招架,幾個回合,商寶震刀中夾掌,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,將他擊得直摜出去。馬春花喘息道:「行了,這一個讓我來料理。」商寶震一笑退開,徑去幫助徐錚,三刀兩掌,又打發了一名盜夥。徐錚感激之餘,很欽佩師父眼光,這少年的武功果然遠勝自己。

  這麼一來,廳上情勢變換,群盜紛紛敗退,搶著往門口奔出。猛聽得一人清聲長嘯,叫道:「大家住手,我有話說。」眾人鬥得甚緊,沒人理會。商寶震突見人影一晃,一人伸掌在面前搖動,當即舉刀削去,那人右手一鉤一帶,已將他單刀奪過,往地下摔落。商寶震大驚,急忙躍後,瞧那人時,卻是那服飾華貴的相公。

 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叢,雙手鉤拿拍打,只聽丁丁當當,響聲不絕,兵刃落了一地,都讓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奪過拋落。群盜與眾鏢客驚駭之下,各自躍開,呆呆地望著他。閻基一愕,忽然記起了十餘年前之事,叫道:「田相公!是你?」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誰,奇道:「你認得我?」閻基笑道:「十三年前在滄州府,小的曾服侍過你老。」那相公低頭一想,恍然記起,說道:「是了,你就是那個跌打醫生。怎麼學會了一身武功,做起寨主來啦?」閻基上前請了個安,說道:「要請你老栽培。」

  這相公打扮之人,正是天龍門北宗掌門人田歸農。

  鏢行人眾眼見已可驅退群盜,哪知這田相公不但武功強極,還與盜魁是舊交,這一下可糟糕已極。馬行空低聲囑咐,叫大夥兒護住鏢車,瞧他眼色行事。

  田歸農雙目自左至右在眾人臉上緩緩橫掃而過,然後又自右至左地橫掃過來,再向天井中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,眼光終於停上鏢車,說道:「閻兄,今口的買賣你可是賠定啦。」閻基賠笑道:「你老人家別見怪,也是弟兄們少口飯吃,走投無路,這才幹起這沒本錢買賣來。我們宏當改過自新,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。」田歸農哈哈大笑,說道:「怎麼跟我鬧起虛文來啦?老閻,你拿五萬兩鏢銀,夠不夠使了?」閻基一怔,賠笑道:「你老人家開玩笑啦。」田歸農道:「開什麼玩笑?這裏三十萬鏢銀,我拿一半十五萬,餘下的你拿五萬,還有十萬兩你說怎麼分?」

  閻基喜出望外,忙道:「你老人家一併隨手帶去就是了,還分什麼?」田歸農搖頭道:「那不成話,這哪裏還有江湖義氣?适才我們進來避雨,我……我……我娘子衣服濕了……」那美婦聽他說「我娘子」三字,臉上一紅,神態微現忸怩,向田歸農微微一笑。田歸農報以一笑,繼續說道:「鏢行這位姑娘借衣服給她,這一番情分不能不報,咱們給馬姑娘留五萬兩。還有,這裏三位侍衛大人在此,常言道見者有份,每人分一萬兩。餘下二萬,就送給此間主人。你說我這樣分法公不公道?」閻基連連鼓掌,大叫:「公道之極,公道之極!我早說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豪爽的大英雄。」

  馬行空、徐錚、馬春花等聽田歸農侃侃而談,旁若無人,倒似這三十萬兩銀子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。馬行空身受重傷,這麼一氣,更險欲暈去。徐錚眼望師父,只問:「怎麼辦?怎麼辦?」馬春花怒道:「什麼怎麼辦?」彎腰拾起地下單刀,叫道:「姓田的,你當我們是死人還是活人?」說著揚起單刀,徑往田歸農撲去。

  田歸農笑道:「你別逼我動手,我娘子可要喝醋。」那美婦啐了一口,笑駡:「貧嘴!」但似對他輕薄口吻甚為喜愛。馬春花聽他言語無禮,更是惱怒,上步一刀,攔腰橫砍。田歸農笑道:「哎喲,不好,我娘子可不許我跟女人打架。」手指在她刀背上一擊,馬春花拿捏不住,脫手撤刀。田歸農手法快極,右手搶過刀柄,左手已拿住她手腕,舉起刀來,作勢要往她頭頸中砍下,口中卻歎道:「似這般如花如月貌,怎叫我不做惜玉憐香人!」

  商寶震和徐錚見他戲弄馬春花,雙雙搶出。商寶震右手一揚,一枝金鏢取他左…徐錚急了,來不及拾取地下兵刃,飛腳就踢他後心。田歸農倏地回身,撤刀擒拿,抓住他足踝,往上一提。徐錚身子倒轉,只感腿上一陣劇痛,失聲大叫,卻是那枝金鏢打進了他右腿。田歸農揮手抖出,徐錚的身子猶如一柄掃帚般橫掃出去,正撞在馬春花腿上,兩人跌在一起。眾人見他戲耍二人,如弄嬰兒,哪裏還敢上前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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