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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大雨商家堡(3)


  徐錚向兩人望了一眼,也不在意,走到馬行空面前,叫了聲:「師父!」馬行空臉一沉,低聲道:「去了這麼久,又在賣弄武藝了,是不是?」徐錚道:「弟子不敢。這裏姓商的主人鏢法不錯,哪知拳腳一點兒也不成。」馬行空道:「傻小子,你給人家冤啦。憑你這點功夫,就有兩個也不是人家的對手。」徐錚一笑,道:「那怕不見得。他師父教的十二路潭腿,盡是好看不管用。」馬行空道:「你知他師父是誰?」

  徐錚心中暗奇:「我師父沒跟那姓商的見過面,又沒見他練過拳腳,怎麼連他師父是誰也知道了?」當下答道:「弟子不知,想來是個不中用的混混。」馬行空冷笑一聲,低沉著聲音,說道:「不中用的混混!哼,十三年前,你師父給人砍過一刀,劈過一掌,養了三年傷方得康復。那人是誰?」徐錚一驚,說道:「八卦刀商劍鳴。」馬行空低聲道:「半點兒也不錯。那商劍鳴是山東武定縣人,這裏可正是武定縣,主人家姓商。咱們胡乩進來避雨,初時並沒留心,你瞧,正樑上繪著什麼?」

  徐錚抬起頭來,只見正樑上金漆漆著一個八卦圖形,不由得大吃一驚,忙道:「師父,快抄傢伙,咱們撞到仇家窩裏來啦。」馬行空淡淡地道:「倒不用忙。商劍鳴早給人殺啦!」徐錚曾聽師父說過當年大敗在一人手裏,那就是山東大豪八卦刀商劍鳴,只因這是師門的奇恥大辱,師父後來不提,也就從此不敢多問一句,卻不知商劍鳴原來已死,低聲道:「是你老人家後來報了仇?」馬行空哼了一聲,道:「商劍鳴的武功,我再練一輩子也趕不上,憑我這點玩藝兒,哪殺得了他?」徐錚大奇,問道:「那麼是誰殺了他?」馬行空道:「那少年用金鏢打木牌上的人形,商劍鳴就是給這兩人殺的。」

  徐錚睜大了眼睛,道:「胡一刀,苗人鳳?」

  馬行空點了點頭,臉上神色陰鬱,便如屋外的天空那般黑沉沉的。

  徐錚平素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,以為當世之間,說到武功,極少有人能強得過百勝神拳馬老鏢頭了,豈知這時聽到師父言道,非但八卦刀商劍鳴武功遠勝於他,胡一刀與苗人鳳的功夫又在商劍鳴之上,不由得大為驚詫,低聲問道:「那胡一刀與苗人鳳是何等樣人物?」馬行空道:「胡一刀的武功強我十倍,只可惜在十多年前死了。」徐錚舒了一口氣,道:「想是病死的了?」馬行空道:「給人殺死的。」徐錚睜大了眼睛,道:「胡一刀這麼厲害,有誰殺得了他?」馬行空道:「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。」

  這「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風」十三個字一門氣說將出來,聲音雖低,卻大具威嚴。徐錚胸口一沉,正待說話,猛聽得門外隱隱馬蹄聲響,大雨中十餘匹馬急奔而來。那面目英俊的相公與那美貌少婦聽到馬蹄聲,互望一眼,似在強自鎮定,但臉上終究露出了驚惶之色。那相公拉著少婦的手,挪動座位,似怕火堆炙熱,移遠了些。

  馬行空向外望了一眼,緊了緊腰帶。

  十多匹馬奔到莊前,戛然而止。但聽得數聲呼哨,七八匹馬繞到了莊後。

  馬行空一聽哨聲,臉上變色,低聲道:「定著點兒。」徐錚極是興奮,聲音發顫,問道:「那活兒來了?」馬行空不再回答,大聲喝道:「大夥兒抄傢伙,護鏢!」這句話一喝,鏢行人眾登時大亂,知道有劫鏢的黑道強人到來,當即躍起。戚楊兩名鏢頭和五名趟子手指揮車夫,將十餘輛鏢車圍成一堆。馬春花反臉有喜色,拔出柳葉刀,道:「爹,是哪一路的?」馬行空皺眉道:「還不知道。」接著自言自語:「這一路朋友好怪,道上也不踩盤子,就這麼說到便到。」

  一言方罷,只聽得圍牆上托托托接連聲響,八名大漢一色黑衣打扮,手執兵刃,一字排開地站在牆頭。馬春花揚起右臂,就想一枝袖箭射出,馬行空臉色凝重,低聲喝道:「別胡來!瞧我眼色行事。」八名黑衣大漢望著廳上眾人,一言不發。

  砰的一聲,大門推開,進來一個漢子,身穿寶藍色緞袍,衣服甚是華麗,但面貌猥瑣,縮頭縮腦,與一身衣服極不相稱。這人抬頭望瞭望天,見大雨傾盆而下,「嘿」的一聲笑,足尖一點,倏地穿過院子,站在廳口。這一下飛躍身形快極,大雨雖密,卻只在他肩頭打濕了數點。徐錚與馬春花對此人本來不以為意,突然見他露了這手輕功,這才生忌憚之心,向馬行空望了一眼。

  馬行空右手握著煙袋,拱手說道:「請恕老漢眼拙,沒曾拜會。朋友尊姓大名,寶寨歇馬哪裏?」

  商家堡少主人商寶震聽到馬蹄聲響,當即暗藏金鏢,腰懸利刀,來到廳前。見那盜魁手戴碧玉戒指,長袍上閃耀著幾粒黃金扣子,左手拿著個翡翠鼻煙壺,不帶兵器,神情打扮,就如是個暴發戶富商。只聽他說道:「在下姓閻名基,老英雄自是百勝神拳馬行空了?」

  馬行空抱拳道:「不敢,這外號是江湖朋友給在下臉上貼金。三腳貓的把式,浪得虛名,不足掛齒。」心中暗忖:「閻基?那是什麼人?沒聽說江湖上有這號人物。」

  閻基哈哈一笑,指著站在牆頭的一列黑衣漢子,說道:「弟兄們餓了幾天肚子,想請馬老英雄賞口飯吃。」馬行空道:「閻寨主言重了。錚兒,取五十兩銀子,請閻寨主賞賜弟兄。」他這是按江湖規矩行事,但瞧對方的神情聲勢,決非五十兩銀子所能打發。果然閻基仰大哈哈大笑,說道:「馬老英雄保鏢,一保就是三十萬兩。姓閻的眼界雖小,區區五十兩,倒還不在眼內。」馬行空心中嘀咕:「此人信息倒靈,怎麼打聽得清清楚楚,知道我保了三十萬兩銀子?」眉頭一皺,仍按江湖規矩說道:「姓馬的有個屁本事,保什麼鏢?全憑道上朋友給臉罷了。閻寨主今日雖初見,咱們東邊不會西邊會,馬某有幸,今日又多交一位朋友了。不知閻寨主有什麼吩咐?」

  閻基道:「吩咐是不敢當,只是在下生來見財開眼,三十萬鏢銀打從鼻子下過,不取有傷陰德。但馬老鏢頭既開門朋友,閉口朋友,這樣吧,在下只取一半,二一添作五,就借十五萬兩銀子花差花差好了。」也不待馬行空答話,左手一揮,牆頭八名大漢紛紛躍下,奔到廳口。有人問道:「都取了?」閻基道:「不,拿一半,留一半!有屎大家拉,有飯大家吃!」眾大漢轟然答應,就往鏢車走去。

  馬行空勃然大怒,見那些大漢從牆頭躍下時身手呆滯,並沒高手在內,已無擔憂之心,淡淡說道:「閻寨主是不肯留一點餘地了?」閻基愕然道:「怎麼不留餘地?我不是說取一半,留一半?哥兒倆有商有量,公平交易。」

  徐錚再也忍耐不住,搶上兩步,伸手指著閻基,大聲說道:「虧你在黑道上行走,沒聽過飛馬鏢局的名字麼?」閻基道:「飛狗鏢局嘛,我小媳婦兒倒聽見過,他媽的,飛馬鏢局老子卻第一次聽見。」身形一晃,忽地欺到廳右,拔下插在車架上的飛馬鏢旗,將旗杆一折兩段,擲在地下,隨即伸腳在旗上一踏。

  這件事當真犯了江湖大忌,劫鏢的事情常有,卻極少有如此做到絕的,如非雙方有解不開的死仇,那是決心以性命相拼了。鏢行人眾一見之下,登時大嘩。

  徐錚更不打話,沖上去一招「踏步擊掌」,左掌向他胸口猛擊過去。閻基側身閃避,灘:「小子,講打麼?」左掌反過,急抓他手腕。徐錚變「後插步擺掌」,左手向後勾掛,右掌向上擺舉,徑擊敵人下顎。閻基頭一偏,右拳直擊下來。這一拳來路極怪,徐錚急忙擺頭讓開,砰的一聲,肩頭已中了一拳,但覺拳力沉重,只震得胸背隱隱作痛。徐錚腳步搖晃,險些摔倒,幸他身強力壯,下盤馬步紮得極穩,忙變「撲腿穿掌」,身子微矮,右腿屈膝蹲下,左掌穿出,那是卸力反攻,「查拳」的高明招數。

  閻基並不理會,微微一笑,左腿反鉤,向後倒踢,這一腿更加古怪。徐錚大駭,急忙躥上躍避。閻基右拳直擊,喝道:「恭喜發財!」砰的一響,正中他胸口。這一拳好生厲害,徐錚仰天一跤跌倒,在地下連打了幾個滾,「哇」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,極硬朗的一個小夥子,竟給這一拳打得站不起身。群盜轟然喝彩,叫道:「這一拳夠這小子挨的。」

  鏢行中人見閻基出手如此狠辣,都又驚又怒。馬春花伸手去扶師哥,急得要哭,連問:「怎麼啦?」馬行空一生走江湖,不知見過多少大風大浪,但這盜魁使的是什麼拳腳,卻半點也認不出來。三個侍衛也在低聲議論:「點子是哪一派的?」「瞧不出來,有點像五行拳。」「不,五行拳沒那麼邪門。」

  馬行空走上兩步,抱拳道:「閻寨主果然好武藝,多謝教訓了小徒,也好讓他知道江湖上盡多能人。」閻基笑道:「我這幾下三腳貓算什麼玩意兒,給你馬英雄提鞋皮、倒便壺也還挨不上邊兒,只好哄哄人家小媳婦兒,光棍別的不會,你奶奶的,就只會這個。這就請教你馬老英雄的百勝神拳。」馬行空見他滿臉油光,說話貧嘴滑舌,不折不扣是個潑皮無賴,怎地又練就了這樣一身怪異武功,當真奇怪,打定主意先行只守不攻,待認清他拳路再說,當下凝神斜立,雙手虛握。

  三名侍衛、商寶震、鏢行眾人一齊凝神觀鬥,都知這一場爭鬥不但關係到主十萬鏢銀的安危,也是馬行空身家性命、一生威望之所系。大廳中人人肅靜,只聽得火堆中柴炭爆裂,發出輕輕的劈蔔之聲。院子中大雨如注,竟無半分停息之意。那華服相公自和少婦並肩低聲說話,對馬閻的爭鬥全沒留心。

  閻基從懷中取出個晶瑩碧綠的翡翠鼻煙壺,伸手指蘸了些鼻煙,吸了口,慢慢將鼻煙壺放回懷中,就像賭場上賭徒要下重注之前的姿式一般。他也知馬行空是個勁敵,將辮子在頭頂盤了個圈,叫道:「光棍祖上不積德,吃飯就得拼老命!他奶奶的這就拼啊!」忽地猱身直上,左拳猛出,向馬行空擊去。

  馬行空待他拳頭離胸半尺,一個「白鶴亮翅」,身子已向左轉成弓箭步,兩臂向後成鉤手,呼的一聲輕響,倒揮出來,平舉反擊,使的仍是少林派中極為尋常的「查拳」,但架式凝穩,出手抬腿之際,甚為老練狠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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