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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空負安邦志 遂吟去國行(9)


  何惕守道:「師父,我們教裏有種藥物,叫做出竅丹,服了之後可以令人昏迷五日五夜。當時全身僵硬冰冷,心不跳,氣不呼,就如死了一模一樣。到四個時辰之後,才微微呼吸、微微心跳,過後複醒,卻全無妨礙。咱們在道上見到有什麼稀奇果子,你去大呼小叫地采來吃了,卻不讓夏師姑和別人吃,我隨即給你服那出竅丹,你到半夜裏就假死了。我把你釘入個鑿孔透氣的棺材,安葬入土,等夏師姑他們走了之後,我立刻把你掘出來,送入客店安息。過得幾天,你就鮮龍活跳地起身,咱們快馬加鞭,趕去藏邊,見到阿九小師娘,你拉了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就走。夏師姑見你死了,只道是你命簿,痛哭一場,也就算了,決不會怪你薄幸無情,也不會一輩子恨你。你的師父、師哥、各路朋友,都只惋惜這樣一位大英雄平白無端吃了毒果死了,老天爺真沒眼睛,不會背後罵你負人不義。要是你還不放心,咱們讓崔希敏也吃果子、服出竅丹,一起假死假活,夏師姑再也不會生疑。」

  承志道:「不行,不行。你瞧,我李岩大哥死了,他夫人自盡殉夫,要是青青見我死了也就自殺,豈不是害了她性命?」何惕守道:「夏師姑沒跟你成親,不算是你夫人,她不會自殺的。」

  承志道:「倘若我們此刻快馬加鞭,徑向西行,青青也未必能追得到我們。我不去藏邊,是為了良心不安,不肯對她無情無義。否則憑她武功,隨時我要走,她也抓不住我。」何惕守道:「是啊,你一施展神行百變輕功,天下沒一人抓得你住,只怕師祖他老人家和木桑道長也抓不住。只有阿九小師娘先抓住了你的心,這才抓得住你的人。」承志正色道:「你煩得很,別盡叫阿九小師娘了。她這時給你叫得眉毛動、眼睛跳了。」

  何惕守道:「師父啊,這世上男子漢三妻四妾,事屬尋常,就算七妻八妾,那又如何?咱們這個沙天廣沙寨主,眾所周知,除了惡虎溝裏的趵惡雌老虎押寨夫人之外,還有五個小老婆,分置山東五府,青州一個,菜州一個,密州又一個,聽說沂水、膠州也各有一個。他大老婆無可奈何,明知而不故問。師父,你是沙寨主的上司,他幹得,你為啥幹不得?你先娶了夏師姑做我大師娘,再去娶阿九做我二師娘。我瞧那焦宛兒焦姑娘哪,對你也是含情脈脈、藕斷絲連的,她可沒把她那羅師哥有半點放在心上,徒兒旁觀者清,你就娶了她做我三師娘……」承志臉一沉,鼻中哼了一聲,斜眼而睇。

  何惕守道:「師父你這可想錯了,你以為我要勸你再娶我自己做我的四師娘嗎?錯了,錯了!如果世上沒阿九二師娘,我倒真挺想嫁你的,那時候要是你傳我武功不盡心,我就扯住你耳朵,罰你跪下。世上既有了阿九這美麗可愛的小姑娘,我就一心一意只做你徒弟了。你全心全意的疼著她,向著她,寵著她,人家做你的小老婆還有什麼好?」她說到這裏,神色堅決,搖了搖頭,咬緊牙齒,說道:「不做,不做,說什麼也不做!」

  承志笑道:「你不做什麼?不做五毒教教主了是不是?你給我再找一個姑娘做五師娘,那你們五個人就結成了五毒教啦!」何惕守搖頭道:「六毒教也罷,七毒教也罷,總而言之,我不做你的小老婆。」承志微笑道:「多謝你。那為什麼要說得這麼斬釘截鐵?」何惕守道:「我說了出來,你會對我不好的。」承志道:「那你不說吧。」

  何惕守道:「不說又不痛快。好,就跟你說。第一,阿九這小妹妹嬌嬌滴滴,美麗無比,叫人一見就愛,我捨不得毒死她;第二,就算我當真硬起心腸,一個不小心失手毒死了她,你一定悲傷無比,整天哭哭啼啼,愁眉苦臉,對她念念不忘,她本來只一百分可愛,你心裏把她放成了一千分、一萬分,月裏嫦娥,天仙化人,你怎麼還會把第二個女子放在心上。因此我決不做你小老婆!男人如不把我愛得要死要活,發瘋發癲,嫁了他有什麼味道?不管做大老婆、小老婆都一樣。」

  承志哈哈一笑,說道:「這話倒也是!以後你專心學功夫,我盡心教你就是了。」何惕守恭恭敬敬地道:「多謝師父。」承志道:「二師娘是不娶的,三師娘、四師娘都不娶!」何惕守道:「那你連大師娘也別娶,免得將來後悔莫及!悔之晚矣!」

  此後一路之上,何惕守計謀橫生,盡是奸詐邪道,要幫袁承志設法去尋阿九,最後自告奮勇,要去藏邊代傳情愫,通個消息,袁承志皆不允准。

  不一日到了馬谷山,來到金蛇營中,營中兄弟大宴相迎,歡樂三日。孫仲壽等在山東練兵養銳,得到崔秋山傳訊後,各處要緊所在更加守禦得鐵桶相似。李自成從西安傳來聖旨將令,要取消「金蛇營」、「金蛇王」的番號稱謂,孫仲壽一一奉命遵辦,差人送上奏章,慶賀李自成登基為帝。李自成甚喜,頒下令旨,升袁承志為制將軍,封孫仲壽為果毅將軍。孫仲壽不斷派遣使者與李自成聯絡,並打探軍情消息。

  李自成退出順天府北京的情況,紅娘子曾說了一些,但不明實況,有點兒語焉不詳。孫仲壽曾派人去北京詳加打探,這時向袁承志稟告,據探得軍情:滿清大軍由攝政王多爾袞統領,命英王阿濟格、豫王多鐸各將萬騎進軍,與吳三桂聯兵,在山海關外一片石大戰,李軍內部不和,實力大損,接戰不利而退,谷大成部殿后,谷將軍力戰陣亡,李自成退出北京,與劉宗敏、牛金星、宋獻策、李過、李牟、李岩、田見秀等退向西安。

  孫仲壽將探子找來的一些滿清文告拿給袁承志看,一篇是多爾袞與滿清入關諸將的誓約,其中有一段說:「今入關西征,勿殺無辜,勿掠財物,勿焚廬舍,不如約者罪之。」另有一篇是多爾袞入宮後的嚴令:「諸將乘城,勿入民舍,百姓安堵,秋毫無犯。」又有「大清國攝政王令旨」:「前朝弊政,莫如加派,遼餉外又有剿餉、練餉,數倍正供,遠者二十年,近者十餘載,天下嗷嗷,朝不及夕,更有召買加料諸名目,巧取殃民。今與民約:額賦外一切加派,盡為刪除,各官吏仍混征暗派,察實治罪。」

  孫仲壽歎道:「老百姓最苦不堪言的,確是加派。完了錢糧之後,州縣一聲『加派』,名目繁多,都是數倍於正額錢糧,老百姓飯也吃不上,怎麼繳得起種種『加派』,道得人全家老少上吊投河,就是這加派了。」袁承志問道:「清兵進京之後,可當真不入民舍,秋毫無犯嗎?」孫仲壽歎道:「清兵雖是蠻夷外族,進京之後倒確是不入民舍,不掠財物,不擄婦女。」

  袁承志想起在盛京崇政殿屋頂上聽到皇太極與范文程、鮑承先、寧完我各人的對答,料想多爾袞是遵照先君的遺訓,收羅民心,以圖占我大漢天下。

  孫仲壽又稟報:闖王敗走山西後,滿清肅親王豪格奉命來侵山東,不久攻入濟南,東破青州,斬明守將趙應元,又平濟甯滿家洞。闖軍金蛇營僻在魯東,清軍倒未來攻。這時南京明朝的大臣立了福王由搭作監國,其後即位稱帝。由崧是崇禎皇帝的堂弟,他父親常洵是前光宗皇帝的兄弟。福王雖與帝系較近,但為人昏淫,鳳陽總督馬士英力主立他,以便控制。南朝兵部尚書史可法以潞王較為賢明,則主張立潞王。但馬士英掌握兵權,又與駐兵江北的四大總兵高傑、劉澤清、劉良佐、黃得功聯絡,派兵迎來了福王。史可法無可奈何,只得同意。四大總兵中高傑部隊駐在江北泗水,史可法要他去和金蛇營聯絡,共抗清兵進犯。

  高傑原是李自成麾下大將,在軍中與李自成的妻子邢氏私通。高傑怕風聲洩漏,李自成殺他,帶了邢氏逃走,還帶走了一批部隊,他去投降朝廷,做到了總兵,與闖軍為敵。他知金蛇營是闖軍的精銳之師,駐地離他不遠,他心懷鬼胎,不敢去和金蛇營聯絡,卻去和河南總兵許定國勾結。不料許定國暗中已經降清,假意設宴,殺了高傑。

  袁承志問起南京朝中情形,孫仲壽道:「南京城裏,馬士英大權獨攬,重用魏忠賢的餘孽阮大鋮,事事非錢不行,腐敗不堪,所有官職都可出賣。南京人有順口溜道:『中書隨地有,總督滿街走。紀監多如羊,職方賤如狗。蔭起千年塵,拔貢一呈首,掃盡江南錢,填塞馬家口。』把江南人的錢都搜括起來,填到馬士英一家人的口袋裏。」袁承志對青青道:「那個馬士英,他的侄子就是你在南京殺的。」青青笑道:「原來小妹倒有三分先見之明,沒殺錯了良民。」

  孫仲壽道:「江北各總兵跋扈,不奉朝廷命令。只史可法閣部在揚州,忠心耿耿,左支右絀,那也難得很了,史閣部曾派人送禮來,要我們歸順南明,共抗清兵。我回答說:『小將做不得主,待我們主帥袁將軍回營,小將稟明史閣部的好意,再行奉複。但本營以抗清護民為職志,必與閣部同一條心。』」

  袁承志道:「抗禦清兵,本是先公遺志。史閣部是位好漢子,跟他聯手,倒也使得。但南京朝廷如此醃臢,投降朝廷,似乎不必了。孫叔叔、朱叔叔、羅叔叔、倪叔叔,你們各位以為如何?」孫仲壽等都道:「主帥高見,我們也都這麼想。」

  羅大千道:「最近南京又有監禁太子的事,令人好生氣憤。」袁承志詢問詳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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