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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青衿心上意 彩筆劃中人(6)


  何紅藥道:「你倒通情達理,知道是你老子不對!」青青恨恨地道:「忘恩負義,負心薄幸,便是不該。」何紅藥道:「是啊!」她繼續講下去,說道:「到第三天上,我們兩人都餓得沒力氣了。我出去采果子吃,回來時他卻守在洞門,說道只要我踏進洞門一步,就是一劍。他雖失了武功,但有金蛇寶劍在手,我也不敢進去。我對他說,只要他說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,我就饒了他對我的負心薄幸,他雖是個廢人,我還是會好好服侍他一生。他哈哈大笑,說他愛那女子勝過愛自己的性命。好吧,我們兩人就這麼耗著。我有東西吃,他卻挨餓硬挺。」

  何鐵手黯然道:「姑姑,你就這樣弄死了他?」何紅藥道:「哼,才沒這麼容易讓他死呢。過了幾天,他餓得全身脫力,我走進洞去,再將他狠狠鞭打一頓。」

  青青驚叫一聲,跳起來要打,卻被何鐵手伸手輕輕按住肩頭,動彈不得。何鐵手勸道:「別生氣,聽姑姑說完吧。」

  何紅藥道:「這華山絕頂險峻異常,他雙足筋斷之後,必定不能下去,我就下山去打聽他情人的訊息。我要抓住這賤人,把她的臉弄得比我還要醜,然後帶去給他瞧瞧,看他還能不能再誇她贊她。我尋訪了半年多,沒得到一點訊息,擔心那姓穆的回山撞見了他,那可要糟。那天我見那姓穆的顯示神功,驅逐棋仙派的人,本領真是深不可測,要是那負心賊求他相助,我再上華山,可就討不了便宜。待得我回到華山,哪知他已不知去向。那山洞洞口也給人封住了,密不通風,他不能還在裏面。我在山頂到處找遍了,沒一點蹤跡,不知是那姓穆的救了他呢,還是去了別的地方。十多年來,江湖上不再聽到他的信息。我走遍天南地北,也不知這沒良心的壞蛋是死是活。」

  袁承志聽她滿腔怨毒地說到這裏,方才恍然大悟:金蛇郎君所以自行封閉在山洞之中,定是知道冤家魔頭必會重來,他武功全失,無法抵敵,想到負人不義,又恥于向人求救,於是封了洞口,人洞待死。何紅藥卻以為他已走了,出去時封了洞口。

  忽聽得何紅藥厲聲對青青道:「哼,原來他還留下了你這孽種。你爹爹在哪裏,他身上的傷好了沒有?他現今有沒老婆?誰在服侍她?」

  青青道:「沒老婆,也沒人服侍他,他孤苦伶仃,獨自一個兒,可憐得很。」

  何紅藥淒然道:「他在哪裏?我去服侍他。」何鐵手道:「姑姑,咱們有大事在身,你卻總是為了私怨,到處招惹。仙都派的事,不也是你搞的麼?」

  何紅藥道:「哼,那黃木賊道跟人瞎吹,說認得金蛇郎君,我聽見了,當然要逼問他那人的下落。」何鐵手道:「你關了黃木這些年,給他上了這許多毒刑,他始終不說,多半是真的不知。難道要關死他嗎?」

  承志和宛兒暗暗點頭,心想仙都派跟五毒教的梁子原來由此而結,那麼黃木道人並沒死,只不過給扣住了。

  何紅藥叫道:「那姓袁的小子拿著咱們的金蛇劍,又用金蛇錐打咱們的狗子,那地圖想必也落入了他手裏。咱們定可著落在他和這姓夏的身上,取回三寶,我死了也可對得住五毒教的列祖列宗。你身為教主,更為本教立下大功。否則的話,教內人眾不少要反你。這幾日來紛紛議論,大家對你的行為很是不服。眼前正是天大的良機。」何鐵手笑了笑,並不答話。何紅藥道:「你出來,我還有話跟你說。」何鐵手道:「在這裏說也一樣。」何紅藥道:「不,咱們出去。」

  兩人出房,漸行漸遠,承志和宛兒忙從床底鑽出。

  青青怒目望著焦宛兒,見她頭髮蓬鬆,臉上又沾了不少灰塵,哼了一聲道:「你們兩人躲著幹什麼?」宛兒一呆,雙頰飛紅,說不出話來。

  承志道:「快起身。咱們快走,在這裏危險得很。」青青道:「危險最好,我不走。」承志急道:「有什麼事,回去慢慢兒再說不好麼?怎麼這個時候瞎搗亂。」青青怒道:「我偏要搗亂。」承志心想這人不可理喻,情勢已急,稍再耽擱,不是無法脫身,便是皇帝身邊發生大事,忙道:「青弟,你怎麼啦?」一面說,一面伸手去拉她。

  青青一瞥眼間,見到宛兒忸怩靦腆的神色,想像适才她和承志在床底下躲了這麼久,不知是如何親熱,又想自己不在承志身邊之時,兩人又不知如何卿卿我我,越想越惱,左手握住他手,右手狠狠抓了一把。承志全沒提防,手背上登時給抓出四條血痕,忙掙脫了手,愕然道:「你胡鬧什麼?」青青道:「我就是要胡鬧!」說著把棉被在頭上一兜。承志又氣又急,只是跺腳。宛兒急道:「袁相公,你守著夏姑娘,我出去一下就回來。」承志奇道:「這時候你又去哪裏?」宛兒不答,推窗躍了出去。

  承志坐在床邊,隔被輕推青青。青青翻了個身,臉孔朝裏。這一來,可真把他鬧得無法可施,又不敢走開,只怕她在此遭到兇險。只得隔著棉被,輕輕拍她背脊。

  忽然窗格一響,宛兒躍進房來,後面跟著羅立如。青青從棉被中探出頭來,面色陰沉。宛兒向承志道:「袁相公,承蒙你鼎力相助,我大仇已報,明兒一早,我就回馬谷山去啦。我爹爹在日,對你十分欽佩。你又傳了羅師哥獨臂刀法,就如是他師父一般。我們倆有件事求你。」承志道:「那不忙,咱們先出宮去再說。」

  焦宛兒道:「不。我要請你作主,將我許配給羅師哥。」她此言一出,承志和青青固然吃了一驚,羅立如更是驚愕異常,結結巴巴地道:「師……師妹,你……你說什麼?」宛兒道:「你不喜歡我嗎?」羅立如滿臉漲得通紅,只是說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

  青青心花怒放,疑忌盡消,笑道:「好呀,恭喜兩位啦。」承志知道宛兒是為了表明與自己清白無他,才不惜提出要下嫁這個獨臂師哥,而且迫不及待,急於提出,那全是要去青青疑心、以報自己恩德之意,不禁好生感激。青青這時也已明白了她的用意,頗為內愧,拉著宛兒的手道:「妹子,我對你無禮,你別見怪。」宛兒垂淚道:「我哪裏會怪姊姊?」想起剛才所受的委屈,不自禁地向承志幽幽地瞧了一眼,跟著淒然下淚。青青也陪著她哭了起來。

  忽然門外腳步聲又起,這次有七八個人。袁承志一打手勢,羅立如過去推開窗格。袁承志揮手要三人趕快出宮。羅立如當先躍出窗去。宛兒和青青也跟著躍出。

  只聽何鐵手喝道:「誰都不許進去。」砰的一聲,何紅藥踢開房門,搶了進來。承志身形一晃,已躥出窗外。何紅藥見到袁承志的背影,叫道:「快來,快來!那女娃跑啦!」

  何鐵手奔進房來,只見窗戶大開,床上已空,當即跟著出窗,只見一個人影躥入了前面樹叢,忙跟蹤過去。她想追上去護送青青出宮,以免遭到自己手下的毒手,又或是為宮中侍衛所傷,不免對承志不起,自己拜師之願也決難得償。何紅藥及其餘五毒教眾跟著追來。眾人追得雖緊,但均默不作聲,生怕禁宮之內,驚動了旁人。其時闖軍迫近,京城大亂,宮中侍衛與太監已逃走了不少,餘下宮監也均不事職責,皇帝六神無主,舉措乖張,宮禁已遠不如平時森嚴。眾人追奔多時,一時竟無人發覺。

  袁承志見何鐵手等緊追不捨,心想青青等這時尚未遠去,於是不即不離地引著眾人追逐自己,在御花園中兜了幾個圈子,算來估汁青青等三人已經出宮,眼見前面有座宮殿,當下直躥入內。一踏進門,便覺陣陣花香,順手推開了一扇門,躲在門後。

  他定柙瞧這屋子時,不由得耳根一熱。原來房裏錦幃繡被,珠簾軟帳,鵝黃色的地氈上織著大朵紅色玫瑰,窗邊桌上放著女子用的梳妝物品,到處擺設精巧,看來是皇帝一名嬪妃的寢宮,心想在這裏可不大妥當,正要退出,忽聽門外腳步細碎,傳來幾個少女的笑語之聲。尋思如這時闖出,正好遇上,聲張起來,宮中大亂,曹化淳的奸謀勢必延擱,不免另有花樣,當下閃身隱在一座畫著美人牡丹圖的屏風之後。

  房門開處,聽聲音是四名宮女引著一名女子進來。一名宮女道:「殿下是安息呢,還是再瞧一會兒書?」承志心道:「原來是公主的寢宮。這就快點兒睡吧,別瞧什麼勞什子的書啦!」

  那公主嗯了一聲,坐在榻上,聲音中透著十分嬌慵。一名宮女道:「燒上些兒香吧?」公主又嗯了一聲。過不多時,青煙細細,甜香幽幽,承志只覺眼餳骨倦,頗有困意。那公主道:「把我的畫筆拿出來,你們都出去吧。」承志微覺訝異:「這聲音好熟?似乎是阿九。唉,我老是想著她幹什麼?一天想她十七八遍也不止,真正糊塗透頂。」暗暗著急,心想這公主拿起畫筆,誰知要畫上多少時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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