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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嬌嬈施鐵手 曼衍舞金蛇(3)


  魏濤聲大喜,喝了聲彩:「好!」袁承志道:「魏爺第二件事想問什麼?」魏濤聲道:「第二件事嘛!」說著拍了拍手,大聲說道:「都取出來!」

  幾名僕人齊聲應道:「是!」回進內堂,跟著十幾名僕人魚貫而入,手中都捧了一隻大木盤,盤中亮晃晃的都是黃金元寶、白銀元寶。魏濤聲指揮眾僕,將十幾隻大木盤都放在中間的一張大方桌上,說道:「啟稟王爺,這裏是黃金五千兩,白銀一萬兩。總共合算,是白銀六萬兩。小人仔細點過,成色純淨,兩數無錯。」惠王點了點頭。

  袁承志萬料不到他突然捧出這許多金銀來,不知是何用意。他發掘過建文帝所遺的珍寶金銀,又劫過百餘萬兩漕銀,見了這大堆金銀,也不以為異,只微微一笑。

  魏濤聲道:「我們王爺得知袁大盟主不久之前率領金蛇營眾位英雄好漢,在山東青州大破阿巴泰的韃子兵,心中好生相敬。這裏些些銀兩,是我們王爺為了敬重金蛇營、金蛇王,獻給眾位英雄的軍餉,多謝你們保境安民的大功。」袁承志心想:「人家說到保境安民,抗滿殺敵,義助軍餉,倒也不可推卻。」便抱拳道:「在下代眾兄弟多謝王爺了。至於『金蛇王』三字,江湖上隨口叫叫,當不得真的。」魏濤聲大拇指一翹,說道:「闖王麾下,橫天王王子順、改世王許可變、亂世王藺養成、爭世王劉希堯、左金王賀錦,哪一位不是響噹噹的英雄好漢,再加上一位金蛇王袁相公袁盟主,有何不可?」袁承志心想:「他對闖王的軍情倒挺熟識。」見單鐵生不住向自己打眼色,便問:「王爺如此厚賜,不知有什麼吩咐,要我們辦什麼事?」青青心道:「承志哥哥再不是當日衢州道上那個不懂事的老實頭了。這兩句話,是非問不可的,否則便不光棍。」

  魏濤聲道:「不敢!最近闖王軍勢大張,現下已占了西安府,說不定哪一天便開進順天府來。我們王爺雖是大明宗室,但對皇上許多措施很不以為然,進諫了好多次,皇上總是忠言逆耳,聽而不聞。闖王倘若進京,我們王爺斗膽請金蛇王向闖王求個情,保全他的全家性命,至於家產嘛,王爺願意盡數進獻,作為軍餉。」

  袁承志聽了,心道:「原來惠王的想頭跟曹化淳一模一樣,只盼闖王進京之後,他仍能保得住身家性命。」便道:「惠王爺的一番心意,在下必定會稟告闖王,不過在下年輕,只怕在闖王跟前說話沒什麼份量。」惠王與魏濤聲連連作揖,說道:「多謝!多謝!」魏濤聲道:「金蛇營雖成軍未久,但聽說功勞極大,說出話來,自也是份量甚重。」吩咐下人,將桌上金銀包入一隻只包布袱中,放在袁承志腳邊。袁承志心道:「這些買命錢,也未必是惠王自己掏腰包。多半便是盜來的庫銀,我一半去分給金蛇三營,一半上繳闖王。」

  魏濤聲道:「今日難得大駕光臨,小人想給袁盟主引見雲南五仙教的一些朋友。小人奉王爺之命,千方百計,請得五仙教的眾位英雄來到招賢館。五仙教一向只在雲貴一帶行道,少來中原江南,袁大盟主倘未會過,在下給各位朋友引見一下如何?群賢畢至,那真可說是百年難逢的盛會。」袁承志點點頭。

  惠王說道:「我們先行告退,待各位見過朋友之後,請到後廳一同赴宴,杯酒言歡,小王再向各位敬酒。」袁承志道:「不敢當!」惠王拱手為禮,退入後堂。

  魏濤聲道:「袁大盟主跟五仙教的眾位英雄,都是我們招賢館的貴賓,王爺跟在下都竭誠相待,不敢分了彼此,雙方都是好朋友,在下只負責引見,各位響噹噹的英雄豪傑,當能一見如故。請袁大盟主移步。」自己拱拱手,當先引路,袁承志等跟隨其後。

  轉彎抹角的走了好一陣,經過一條極長的甬道,來到一座殿堂。袁承志心想,在這些平房之中,居然有這麼一座大殿,既是王爺的府第,自亦不奇。大殿門向著圍牆,殿外有好大一塊空地。見殿上分設兩排大椅,椅上罩了朱紅色的錦披。魏濤聲請袁承志等在西首一排椅上坐下。袁承志坐了第一位。魏濤聲在兩排椅子之間後座的一張小椅上坐了。

  只聽殿后鐘聲當當,走出一群人來,高高矮矮,有男有女,分別在東首一排椅上坐下,但空出了第一張椅子不坐,共是一十六人。坐在第五張椅子中的,是個身穿斑斕錦衣的乞丐模樣之人,坐入第三張椅中的鉤鼻深目,滿臉傷疤,赫然是個相貌兇惡的老乞婆,袁承志暗忖:「莫非便是此人打傷了程幫主的?」

  殿后哨子聲響,本來坐著的十六人一齊站起躬身。殿后緩步走出兩個少女,往第一張椅旁一站,嬌聲叫道:「教主升座!」

  忽聽得一陣金鐵相撞的錚錚聲,其音清越,如奏樂器,跟著風送異香,殿后走出一個身穿粉紅色紗衣的女郎。只見她鳳眼含春,長眉入鬢,嘴角含著笑意,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,目光流轉,甚是美貌。她赤著雙足,每個足踝與手臂上各套著兩枚黃金圓環,行動時金環互擊,錚錚有聲。膚色白膩異常,遠遠望去,脂光如玉,頭上長髮垂肩,也以金環束住。她走到椅中坐下,後面又有兩個少女跟著出來,分持羽扇拂塵。

  袁承志等疑雲重重:「五毒教威名在外,武林中人聞名喪膽,五毒教教主何鐵手據說是個年輕女子,難道便是這個嬌滴滴的姑娘麼?」

  那女子說道:「請教尊客貴姓?」語音嬌媚。魏濤聲便即站起,分別介紹,那女子果是五仙教何教主。袁承志心想:「單鐵生叫他們五毒教,魏總管卻叫作五仙教,想來五毒教之名不雅,是以改稱五仙。」坐在第二位的高個子叫潘秀達,坐在第五位的化子叫作「錦衣毒丐」齊雲璈,那老乞婆名叫何紅藥,相貌雖惡,名字倒甚文雅。坐在第四位的人鄉農模樣,名叫岑其斯。

  魏濤聲給袁承志等一一引見了,說了各人名號,引見青青時,只說「這位夏相公,是袁盟主的師弟。」至於單鐵生是誰,他卻一句不提,便像廳上沒他這個人似的。何鐵手站起身來,蹲腿萬福為禮。袁承志等作揖還禮。

  雙方各自飲了幾口茶後,何鐵手朗聲道:「袁相公,聽說你有個外號叫金蛇王,率領金蛇營,在山東青州大破韃子兵,這事可是有的?」袁承志道:「什麼王什麼王的,是闖軍中帶隊頭腦們的慣常稱呼,大家散在各地,起兵造反,叫做什麼王,那是自高自大,以壯聲勢,作為號召,嚇嚇朝廷的意思。金蛇王之稱,在下很覺不妥,曾傳過號令,我們自己隊伍中不可這般叫法。我們這支隊伍,自己叫作山宗營。」何鐵手微笑道:「袁相公這麼辦,那真好得很了。我們五仙教巴巴的從雲南趕來順天府,原是想懇請袁相公去了『金蛇王』這三字的稱呼。」青青問道:「那跟你們有什麼相干?為什麼要來管我們的閒事?」

  何鐵手微笑道:「那倒不是閒事。金蛇大聖是敝教五仙教所供奉的法物,全教上下對它甚是尊重。齊師兄,」齊雲璈站起身來,說道:「在!」何鐵手道:「你請出大聖來,讓眾位貴賓參見!」齊雲撖應道:「遵命!」何鐵手雖稱他為「師兄」,但齊雲璈對教主甚是敬重。

  齊雲璈右手揮了幾下,坐在最下首的兩名教徒走入內堂,搬了一隻圓桌面大的沙盤出來,放在廳心。盤為木制,盤底鋪了細沙,另有一人提起一隻竹籠,打開籠蓋,將籠中物事倒人盤中,只見數十隻小蛤蟆此起彼落,跳躍不休。另有四人捧過四隻陶罐,揭開瓦蓋,將罐內物事倒人盤中,分別是青蛇、蜈蚣、蠍子、蜘蛛四般毒物。承志心想:「盤中共有五種毒物,『五毒教』之名想由此而來。」

  齊雲璈拿起身旁一隻陶罐,伸手掏了一把黃色糊狀之物,敷在木盤高起的邊緣上,圍成圓圈,袁承志聞到氣息辛辣,料想是硫磺之類克制蛇蟲的藥物。齊雲璈轉過身去,捧過供在中間桌上的一隻黃色方匣,放在桌心,點燃三枝線香,插入昏爐,然後跪下磕頭。何鐵手、潘秀達、何紅藥一齊行禮。齊雲讀胃站起,打開匣蓋,取出一根黃金圓筒,走到沙盤邊上,左手提高金筒,右手抽起筒口的一片金片,驀地金光閃動,一條小金蛇……盤中。齊雲璈立即退開,香煙嫋嫋之中,各教眾躬身行禮,喃喃低語。

  那小金蛇昂起頭來,一張口,便將一隻小蛤蟆吞入了肚中。小金蛇靈動異常,見到小蛤蟆躍在空中,它尾部撐著盤底彈起,橫飛過去,吞食蛤蟆,身法既巧妙,又好看。青青只瞧得拍手叫好,甚是高興。那金蛇吃得五六隻蛤蟆,便即飽了,張口對著一隻只餘下的蛤蟆以及青蛇、蜈蚣等毒物噴氣,那些毒物給蛇氣一噴中,便即翻身摔倒,一個個肚皮向天顫動。各毒物害怕之極,四散奔逃,但小金蛇靈動無比,立即追上噴毒,片刻之間,盤中幾十隻毒物盡數暈倒翻轉,初時肚皮尚不住顫動,過了一會兒盡數不動,似已給蛇毒毒斃。袁承志暗暗心驚,心想這小金蛇毒性如此厲害,委實罕見。

  那小金蛇在沙盤中迅速遊動,突然彈起,淩空打兩個筋斗,似是一顯身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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