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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不傳傳百變 無敵敵千招(8)


  沙天廣一咬牙,一按扇上機括,向程青竹背後扇去,五枚鋼釘疾射而出。程青竹待得聽到風聲,已然不及避讓,五枚鋼釘一齊打在背心,只覺一陣酸麻,知道不妙。屏住氣一言不發,縱身躍近,兩杆疾出,點中了沙天廣小腹。這兩下含憤而發,使足了勁力,沙天廣登時暈去。

  山東群盜各挺兵刃撲上相救,尚未奔近,程青竹也已支持不住,仰天摔倒,五枚鋼釘在地下一碰,又刺進了一截。阿九急奔上前扶回。

  青竹幫幫眾見幫主生死不明,無不大憤,四隊人馬一齊撲上,與山東群盜混戰起來。這時已非比武,片刻間各有死傷,鮮血四濺。

  褚紅柳抓住惡虎溝譚二寨主的手臂,叫道:「快命弟兄們停手。」譚二寨主拿出號角,嘟嘟嘟地一吹,山東群盜退了下來。那邊竹哨聲響,青竹幫人眾也各後退。原來阿九見程青竹醒轉,知道混戰不是了局,見對方收隊,也就趁機約束幫眾。

  褚紅柳站在雙方之間,高聲叫道:「大家別傷了和氣,咱們把鐵箱分了,這層過節慢慢再算。」譚二寨主道:「最後一箱是我們的。」青竹幫的人叫道:「要不要臉哪?輸了施暗算,還逞什麼好漢?」雙方洶洶叫駡,又要動手。

  褚紅柳道:「這箱打開來平分吧。」雙方均見首領身受重傷,不敢拂逆褚紅柳之意,反正已得到不少珍寶,也已心滿意足,當下便派人來搬。

  阿九叫道:「第八箱是我贏的,我不要,留給那位客人。誰也不許動他的。」褚紅柳問道:「幹嗎呀?」阿九道:「要不是他的馬發癲,我早傷在老伯你掌下了,留一箱酬謝他。」褚紅柳笑道:「小妞倒也恩怨分明。好吧,大夥兒搬吧。箱上寫著字,可別弄錯了。」

  群盜正要動手去搬鐵箱,袁承志忽道:「各位剛才是練武功嗎?倒也熱鬧好看,勝過了江湖上賣藝的。現下又要幹什麼了?」

  阿九撲哧一笑,道:「你不知道麼?我們要搬箱子。」袁承志道:「這個可不敢當,我已雇了大車。各位如此客氣,萍水相逢,怎好勞駕?」阿九笑道:「我們不是代你搬,是自己搬啊。」袁承志道:「咦,這倒奇了,這些箱子好像是我的啊。難道各位認錯了箱子?」

  山東盜幫中一人罵道:「這種公子哥兒就會吃飯拉屎,跟他多說幹嗎?這次留下了他的小命,算他祖上積德。」俯身就去抬箱。

  袁承志叫道:「啊喲,動不得的。」爬到箱上,一抬腿間,那大漢直跌了出去。袁承志爬在箱上,手足亂舞,連叫:「啊喲,救人哪!」

  阿九還道他真的摔跌,縱上去拉住他手臂提了起來,半嗔半笑,罵道:「你這人真是的!」群盜見他如此狼狽,以為他這一腳不過踢得湊巧,又要去搬箱子。

  袁承志雙手連搖,叫道:「慢來,慢來,各位要把我箱子搬到哪裏去?」阿九道:「咱們各回各的家呀。」袁承志道:「那麼我呢?」阿九笑道:「你這人呆頭呆腦的,還是乖乖地也趕快回家吧,別把性命在道上送了。」袁承志點頭道:「姑娘此言有理,我這就帶了箱子回家。」

  剛才給踢了一跤的那大漢心下惱怒,伸手向他肩頭猛力推去,喝道:「走你媽的!」一聲未畢,後心已被袁承志抓住,一揚手處,那大漢當真高飛遠走,在空中劃了個弧形,落在七八丈外一株大樹頂上,拼死命抱住樹幹,大叫大嚷。一群烏鴉從樹上驚飛起來,聒噪不已,在他頭頂亂兜圈子。這一來,群盜方知眼前這少年身懷絕藝,這一副公子哥兒般的酸相,全是裝出來開玩笑的,然而自恃人多勢眾,也沒將他放在心上。

  這時程青竹背上所中五枚鋼釘已由部屬拔出,自知受傷不輕,運氣護住傷口,只待分到贓物後立即退走。忽見袁承志露了這一手,實是高深已極的武功,眼前無一人是他敵手,不由得大驚,忙招手叫阿九過來,低聲道:「此人武功極高,務須小心。」

  阿九點頭答應,又驚又喜,料不到這樣一個秀才相公竟會是武學高手。又想到他适才縱馬解圍,並非無心碰巧,實是有心相救,不禁暗暗感激。

  只聽袁承志高聲說道:「你們打了半天,又在我箱上寫什麼甲乙丙丁,山東直隸,現下玩夠了吧?哈哈,我可要擦去啦!」隨手抓起身旁一條大漢,打橫提在手中,繞著鐵箱奔跑一周,便把他當抹布使,把箱上「甲乙丙丁」及「直魯」等字擦得乾乾淨淨,雙手一送,那大漢又飛到了樹頂之上。

  山東盜幫中十餘人大聲呐喊,手執兵刃撲上。袁承志拳打足踢,但見空中兵刃和大漢齊飛,驚呼共鴉鳴交作,片刻之間,十餘名大漢都給他先後抓起,摔上四周樹巔。他出手甚有分寸,給他摔出的群盜沒一人落地受傷。

  山東群盜和青竹幫都是一陣大亂,到這時方始心驚。程青竹和沙天廣各受重傷,群盜齊望著褚紅柳,待他做主。

  褚紅柳哼了一聲,朗聲說道:「閣下原來也是武林一脈,要請教閣下的萬兒,是何人的門下?」袁承志道:「晚生姓袁,我師父是嘰哩咕嚕老夫子。他老人家是經學大師,對《禮記》和《春秋》是最有心得的了。還有一位李老夫子,他是教我八股時文的,講究起承轉合……」

  褚紅柳道:「這時候還裝什麼蒜?你把武學師承說出來,要是我們有什麼淵源,大家也不是不講交情義氣的人。」袁承志道:「那再好也沒有了。說到淵源,過去是沒有,今日一見,那不是有了見面之情麼?各位生意不成仁義在,雖然沒賺到,卻也沒蝕了本。天色不早啦,請請,在下要走啦。」

  殺豹崗侯寨主大罵「你奶奶的」聲中,提起潑風九環刀,一招「風掃敗葉」,向袁承志肩頭橫砍過去。袁承志身子稍側,九環刀從他身旁削過。侯寨主這一招用力極猛,大刀餘勢不衰,直砍褚紅柳前胸。

  眾人驚呼聲中,褚紅柳側身避刀,伸出左手,食中兩指鉗住刀背,向後一拉,那刀才停住了。侯寨主只臊得滿臉通紅,低聲道:「褚莊主,對……對不住!」褚紅柳微微一笑,放開手指,對袁承志道:「憑這手功夫,得你一箱財物,還不算不配吧?」

  袁承志道:「這手什麼功夫?」褚紅柳得意洋洋地道:「我這門『蟹鉗功』,你要是也會,我就服了。」袁承志道:「什麼蟹鉗、蝦鉗?我沒瞧見。」褚紅柳大怒,喝道:「我用兩根手指鉗住了他大刀,難道你瞎了眼?」袁承志道:「啊,原來是這個,那是你們兩個串通的,有什麼稀奇?青弟,來,咱們也來練一招。」青青笑嘻嘻地從地下撿起一柄單刀,作勢向袁承志砍來,砍到臨近,放慢了勢頭,輕輕推將過去。袁承志雙手毛手毛腳抓住刀背。青青假意用力掙扎,亂跳一陣,始終沒能掙開,大叫:「啊喲,好厲害的蟹鉗功!」

  阿九見兩人作弄褚紅柳,不禁咯咯嬌笑。直魯群盜也忍不住放聲哄笑。

  褚紅柳縱橫山東,一向頤指氣使慣了的,哪容得兩個後生小輩戲侮於他?夾手奪過侯寨主的九環刀,橫托在手,對袁承志道:「你來劈我一刀試試。那總不是串通了吧!」他見袁承志拋擲群盜,武功甚高,若和他動拳腳比兵刃,未必能勝。自己這門「蟹鉗功」練了數十年,極有把握,這少年不識貨,正可憑此猛下毒手。

  袁承志道:「劈死了人可不償命!你也不能報到官裏去。要打官司,咱們就不幹。」褚紅柳愈怒,已起殺心,黑起了臉道:「不論誰死,都不償命!」

  袁承志叫道:「小心,刀來啦!」忽地反手橫劈一刀。

  褚紅柳萬料不到這一刀竟會從這方位劈來,大吃一驚,急忙低頭,帽子已給削了下來,群盜又是一陣哄笑。

  袁承志笑道:「你的蟹鉗呢?怎麼我好像沒瞧見啊!」話聲方歇,揮刀著地砍去。褚紅柳騰身急跳,鋼刀已把他一雙靴子的靴底切下,啪啪兩聲,靴底跌落,這一刀若是上得三寸,褚莊主便成為無腳莊莊主了。

  袁承志道:「是了,太高太低都不成,太快了你又不成,我慢慢的從中間砍來吧!」這一刀果然便與青青剛才那樣,慢慢推將過去。褚紅柳伸出左手來鉗,准擬一鉗鉗住對方兵刃,右掌毒招立發,非將他五官擊得稀爛不可。不料袁承志這一刀快要推近,突然一翻一劃,刃鋒已在他兩根手指上各劃了一道口子,登時鮮血淋漓。這三刀高下快慢,變化莫測,似是遊戲之作,實則包含了極高深的武功,而且勁力拿捏極准,最後這招使力稍重,便割斷了褚紅柳兩根手指。

  褚紅柳大怒,喝道:「鼠輩,你我掌底見生死!」袁承志反手擲出大刀,攀在樹頂的那大漢正往下爬,這刀飛將過去,恰好割斷了他落腳的樹枝,一個倒栽蔥,跌了下來。

  眾人亂叫聲中,袁承志吸一口氣,已運起了混元功,提起十隻鐵箱,隨手亂丟,一隻接一隻地疊了起來,幾達三丈,說道:「比就比!你們這些人賊頭賊腦的,別乘我打得起勁,偷了箱子去。」踴身跳上箱頂,大叫道:「上來比吧。」

  褚紅柳見他把一口口沉重的箱子越擲越高,已自驚駭於他的神力,待見他輕飄飄地一躍而上,輕功造詣尤其不凡,更是吃驚。他自知輕功不成,哪敢上高獻醜,喝道:「你有種就下來!」袁承志在上面高叫:「你有種就上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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