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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破陣緣秘笈 藏珍有遺圖(2)


  黃真武功精純,不似承志的駁雜,五老只跟他拆得十餘招,便早認出了他的門派。

  黃真身脫重圍,登時又是嬉皮笑臉,說道:「穆老前輩是我恩師。怎麼,我這徒弟丟了他老人家的臉麼?」溫方達道:「神劍仙猿及門弟子,自然高明。」黃真道:「不敢當!不怕不識貨,只怕貨比貨。咱們貨比貨比過了。姓黃的小老闆沒能占得溫家五位大老闆上風,各位也沒能抓住區區在下。算是公平交易,半斤八兩。這批金子怎麼辦?」轉頭對榮彩道:「掌櫃的,你的生意是蝕定啦,這批金子,沒你老人家的份兒。」

  榮彩自知功夫與人家差得太遠,可是眼睜睜地瞧著滿地黃金,委實心疼,只得說幾句門面話遮羞:「姓黃的你別張狂,總有一天叫你落在我手裏。」黃真笑道:「寶號有什麼生意,儘管作成小號,吃虧便宜無所謂,大家老主顧,價錢可以特別商量。」榮彩明知鬥他不過,那姓袁的又跟他是師兄弟,呂七先生尚且鎩羽而去,何況自己?當下帶了徒弟幫眾,氣忿忿地走了。臨出門口,忍不住又向滿地黃金望了一眼,突然大悔:「剛才他們六人惡鬥之時,我怎地沒偷偷在地下撿上一兩條,諒來也不會給人瞧見,也未必有人有空阻攔。」游龍幫人眾都是衢州附近龍遊縣人,將「龍遊」兩字倒轉來,稱為游龍幫。龍遊人大多方正端嚴,游龍幫將兩字倒轉,人品便不怎麼規矩了。

  溫方達也不去理會游龍幫人眾的來去,對黃真道:「閣下這身武功,也算是當世豪傑。這樣吧,這批金子瞧在你老哥臉上,我們奉還一半。」他震于華山派的威名,不願多結冤家,頗想善罷。

  黃真笑道:「這批金子倘使是兄弟自己的,雖然現今世界不太平,賺錢不大容易,不過朋友們當真要使,拿去也沒有關係。須知勝敗乃兵家常事,賺蝕乃商家常事。和氣生財,生意不成仁義在。可是老兄你要明白,這是闖王的軍餉呀。我這個不成材的徒兒負責運送,給老兄的手下撿了一半去,我怎麼交代呀?」

  溫方義道:「要全部交還,也不是不可以,但須得依我們兩件事。」黃真道:「有價錢開出盤來,就好商量。你不妨漫天討價,我大可著地還錢。請你開出價錢來,咱們慢慢來討價還價。」溫方義道:「這沒價錢好講。第一,你須得拿禮物來換金子,禮物多少不論。這是我們的規矩,到了手的財物,決不能輕易退還。」

  黃真知道這句話不過是為了面子,看來對方已肯交還金子,既然如此,也不必多結冤家,當下收起嬉皮笑臉,正色道:「溫爺吩咐,兄弟無有不遵。明兒一早,兄弟自去衢州城裏,釆辦一份重禮送上,再預備筵席,邀請本地有面子的朋友作陪,向各位道謝。」

  溫方義聽他說話在理,哼了一聲,道:「這也罷了。第二件事,這姓袁的小子可得給我們留下。」

  黃真一愣,心想你們既肯歸還金子,我也給了你們很大面子,又何必旁生枝節?有我在此,我小師弟豈容你們欺侮?他可不知袁承志和他們之間的牽涉甚多。他既得悉金蛇郎君與溫儀之間的隱事,五老已必欲殺之而後甘心,而尤其要緊的,是要著落在他身上,找到金蛇郎君那張寶藏地圖。五老雖知他武功精強,但自信五行陣奧妙無窮,定可制他得住。黃真笑道:「我這師弟飯量很大。你們要留他,本是一件好事,只是一年半載吃下來,就怕各位虧蝕不起。」

  溫方達冷笑道:「這位老弟剛才指點你走出陣勢,定是明白其中關竅。那就請他來試試如何?」

  原來溫氏五行陣共有五套陣法,适才對付黃真,只用了戊土陣法,還有甚多奇妙的招術變化未用。溫方達心想适才你已左支右絀,雖然僥倖脫出包圍,卻未損得陣勢分毫,你這師弟旁觀者清,才瞧出了一些端倪,當真自身陷陣,也不免當局者迷了,是以他有恃無恐,向袁承志叫陣。

  黃真領略過這陣法的滋味,心想憑我數十年功力,尚且闖不出來,他知道五行八卦生克術數,師父並不擅長,也未教過,小師弟未必精通,剛才師弟雖然出言點撥了幾下,但顯是在旁靜心細觀,忽有所見,真要過招,五敵此去彼來,連綿不斷,他如何對付得了?卻不知承志另有師承,於這陣法的種種變化盡數了然。便道:「你們的陣法厲害,在下已領教過了。我這個小師弟還沒有你們孫子的年紀大,老爺子何必跟他為難?要是真的瞧著他不順眼,你們隨便哪一位出來教訓教訓他就是啦。」這話似乎示弱,其實卻是擠兌五老,要他們單打獨鬥,想來以師弟點倒呂七先生的身手,一對一的動手,還不致輸了。

  溫方山冷笑道:「華山派名氣不小,可是見了一個小小五行陣,立刻嚇得藏頭縮尾,從今而後,還是別在江湖上充字號了吧!」

  崔希敏大怒,從黃真身後搶出,叫道:「誰說我們華山派怕了你?」溫方山笑道:「你也是華山派的嗎?嘿嘿,厲害,厲害!那麼你來吧。」

  崔希敏只道他說自己厲害,縱出去就要動手。袁承志一把拉住,低聲道:「崔大哥,我先上,我不成的時候,你再來幫手。」崔希敏點頭道:「好!你要我幫忙時,叫一聲『希敏』,我就上來,用不著什麼崔大哥、崔二哥的客氣。」袁承志點點頭。小慧在旁突然撲哧一笑。崔希敏雙眼一瞪,問道:「你笑什麼?」小慧笑道:「沒什麼,我自己覺得好笑。」

  崔希敏還待再問,袁承志已邁步向前,手拈玉簪,說道:「棋仙派五行陣如此厲害,晚輩確是生平從所未見。」

  溫方義道:「你乳臭未乾,諒來也沒見識過什麼東西,別說我們的五行陣了。」

  袁承志點頭道:「正是,晚輩見識淺陋,老爺子們要把我留下,晚輩求之不得,正可乘此機會,向老爺子們討教一下五行陣的秘奧。」

  崔希敏急道:「小師叔,他們哪是好心留你?你別上當。」小慧又是撲哧一笑。袁承志向崔希敏道:「他們老人家不會欺侮咱們年輕人,崔大哥放心好啦。」轉頭對五老道:「晚輩學藝未精,華山派武功只粗知皮毛,請老爺子們手下容情。」

  眾人見他言語軟弱,大有怯意,但神色間卻滿不在乎,都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。黃真暗自著急,卻又不便阻攔師弟,心中只說:「唉,這筆生意做不過。」

  溫氏五老試過他的功力,不敢輕忽,五人一打手勢,溫方義、溫方山向右跨步,溫方施、溫方悟向左轉身,陣勢布開,只幾步之間已將他圍在垓心。

  袁承志似乎茫然不覺,抱拳問道:「咱們這就練嗎?」溫方達冷冷地道:「你亮兵器吧!」

  袁承志平伸右掌,將玉簪托在掌中,說道:「各位是長輩,晚輩哪敢無禮動刀動槍?便用這玉簪向老爺子們領教幾招!」此言一出,眾人又各一驚,都覺得這人實在狂妄大膽,這玉簪只怕一隻甲蟲也未必刺得死,一碰便斷,怎能經得起五老手中鋼杖、刀劍等物砸撞?如此胡鬧,豈不是自速其死?青青心中憂急,只是暗叫:「那怎……怎生是好?」

  黃真知道這時已難於勸阻,心想這小師弟定是給師父寵慣了,初涉江湖,不知天高地厚,只得緊緊抓住銅筆鐵算盤,一待他遇險,立即躥入相救,為了報答師恩,今日就算送了老命,也所不惜。低聲囑咐崔希敏和小慧:「敵人太強,咱們寡不敵眾,非蝕本不可。待會兒我喝令你們走,你二人立即上屋沖出。我和袁師弟斷後,不論如何兇險,你們千萬不可回頭出手,黃金也不必顧了。」崔希敏和小慧答應。

  黃真思忖自己捨命擋敵,救得師弟設法脫身,想來還不是難事,只要崔安兩人不成為累贅,就好辦得多。今日落荒而逃,暫忍一時之辱,他日約齊華山派五位高手,同時攻打五行陣,定可破了。那時才叫這五個老頭兒知道華山派是否浪得虛名。他心中預計的五人,除自己外,是二師弟歸辛樹夫婦、自己的大弟子「八面威風」馮難敵,再加上師父穆人清親自主持,只須將溫氏五老分別纏住,令五人各自為敵,不能分進合擊,五行陣立即破去,論到單打獨鬥,溫氏五老可不是自己對手。黃真面子上嬉皮笑臉,內裏卻深謀遠慮,未思勝,先慮敗,定下了眼前脫身之策,又籌劃好了日後取勝之道。他破五行陣的人選中,還不把袁承志計算在內,料想小師弟功力尚淺,遠不及自己的得意門徒馮難敵。

  只聽得袁承志道:「老爺子們既然誠心賜教,怎麼又留一手,使晚輩學不到全套?」

  溫方達一怔道:「什麼全套不全套?」袁承志道:「各位除了五行陣外,還有一個輔佐的八卦陣,何不一起擺了出來,讓晚輩開開眼界?」溫方義喝道:「這是你自己說的,可叫你死而無怨。」轉頭對溫南揚道:「你們來吧!」

  溫南揚右手揮動,帶同十五人同時縱出。溫南揚一聲吆喝,十六人便發足繞著五老奔跑,左旋右轉,穿梭來去。這十六人有溫南揚、溫正,有的是溫家子侄,有的是五老的外姓徒弟,都是仙棋派的好手,特地挑選出來練熟了這八卦陣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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