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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破陣緣秘笈 藏珍有遺圖(1)


  棋仙派諸人見過袁承志的武功,還不怎樣。游龍幫的黨徒素來把呂七先生奉若天神,這時見一個年輕小夥子隨手將他打得大敗而走,都不禁聳然動容。

  這些人中最感奇怪的卻是黃真。他見袁承志在呂七脅下這一戳,確是華山派絕技「鐵指訣」,然而他繞著對方游走以及抓挾金條的身法,卻與自己所習迥然不同。除了反手抓奪煙管這一招之外,餘下這幾下小巧變幻,都帶著三分詭秘之氣,決非華山派武功以渾厚精奇見長的家數,自不是師父晚年別創新招而傳授了這小師弟,一時也想不明白,當下在鐵算盤上一撥,說道:「剛才那位老爺子說過,只要動了三根金條,全部黃金奉還,兄弟在這裏謝過。」雙手一拱,對崔希敏道:「都撿起來吧。」

  崔希敏俯身又去拾金條。榮彩眼見黃澄澄的許多金條便要落入別人手中,心下大急,明知有袁承志這等高手在側,憑自己功夫絕不能討得了好去,可是江湖上的規矩「見者有份」,游龍幫為這批黃金損折人命,奔波多日,就算分不到一半,也得分上三成,多多少少也得捧幾根金條回家,欺崔希敏武功平常,當即搶前,橫過左臂在他雙臂上一推。崔希敏退出數步,怒道:「怎麼?你也要見過輸贏是不是?」

  黃真眼看榮彩身法,知道徒兒不是他對手,喝道:「希敏,退下!」搶上來抱拳笑道:「恭喜發財!掌櫃的寶號是什麼字號?大老闆一向做什麼生意?想必是生意興隆通四海,財源茂盛達三江。」他是商賈出身,生性滑稽,臨敵時必定說番不倫不類的生意經。榮彩怒道:「誰跟你開玩笑?在下姓榮名彩,忝任游龍幫的幫主。還沒請教閣下的萬兒。」黃真道:「賤姓黃,便是『黃金萬兩』之黃,彩頭甚好。草字單名一個真字,取其真不二價、貨真價實的意思。一兩銀子的東西,小號決不敢要一兩零一文,那真是老幼咸宜,童叟無欺。大老闆有什麼生意,請你幫襯幫襯。」

  榮彩聽他說個沒完沒了,越聽越怒,華山派首徒黃真,在北方名頭響亮,在江南卻少人知聞,眼見他形貌猥瑣,也不放在心上,喝道:「拿傢伙來。」游龍幫的兄弟當即遞過一杆大槍。榮彩接槍送前,一個鬥大槍花,勢挾勁風,迎面刺出。黃真倒踩七星步,倏然拔起身子,向左跳開,叫道:「啊喲,咱們做生意的,金子可不能不要。」將算盤和銅筆往懷裏一揣,俯身就去撿金條。

  溫氏五兄弟見他身法,知是勁敵,又見他适才與袁承志敘話,兩人乃是師兄弟,料知榮彩絕非對手。溫方義、溫方悟兩人同時撲上,叫道:「要拿金子,可沒那麼容易。」黃真見二人來勢猛惡,向右斜身避開,左手「敬德掛鞭」,呼的一聲,斜劈下來。溫方義、方悟兩人一出手走的便是五行陣路子,一招打出,兩人早已退開。溫方達、溫方山兄弟搶了上來。溫方山右手往上一擋,架開黃真一招,溫方施左拳已向他後心擊到。

  黃真雖然說話詼諧,做事卻小心謹慎,加之武功高強,一生與人對敵,極少落於下風,這時陡然陷入五行陣之中,數招一過,溫氏兄弟此去彼來,你擋我擊,五個人就如數十人般源源而上,不由得大驚。心想這是什麼陣法,怎地如此複雜迅捷,當下抱元守一,見招拆招,不敢進攻。

  榮彩見黃真陷入包圍,只見他勉力招架,無法還手,心頭大喜,只道有便宜可撿,使開楊家槍法,疾往黃真後心刺去。

  小慧吃了一驚,大叫:「黃師伯留神。」黃真是穆人清的開山大弟子,武功深得華山派真傳,溫氏五兄弟若非練就這獨門陣法,就是五人齊上,也非他敵手。區區榮彩,豈能奈何了他?耳聽得背後鐵槍風聲,黃真反手撈去,已抓住槍頭,這空手入白刃的手法,正與袁承志剛才抓住呂七煙管如出一轍。只是黃真以數十年的功力,更加迅捷厲害,順手將榮彩拉過,同時左掌「單掌開碑」,拍開溫方山打來的一拳,右腿踏上半步,讓去了溫方義從後面踹上來的一腳。

  只聽得「啊喲」一聲,大槍飛起,榮彩跟著從六人頭頂飛了出來,摔在地下。游龍幫的弟兄們忙搶上扶起。游龍幫副幫主以及榮彩的大弟子、二弟子見幫主失手,當即一起搶入,不數招,三人接二連三的給黃真借著五老之力摔將出來。副幫主更是折斷了右臂,身受重傷。這樣一來,游龍幫無人再敢加入戰團。

  黃真叫道:「大老闆、二老闆,見者有份,人人有份摔上一跤,決不落空!」

  他力鬥溫氏五老,打到酣處,只見六條人影往來飛舞,有時黃真突出包圍,但五人如影隨形,立即裹上。黃真心裏暗暗著急,大叫:「本小利大,周轉不靈,黃老闆一個人做五筆生意,可有點兒忙不過來啦!」溫氏兄弟也不勝駭異,心想瞧不出這土老兒模樣的傢伙,居然門戶守得如此嚴密。

  黃真見敵手越打越急,五個人如穿花蝴蝶般亂轉。有時一人作勢欲踢,豈知突然往旁讓開,他身後一人猛然發拳打到;有時一人雙手合抱,意欲肉搏,他往後面退避,後心剛好有腳踢到,湊得再合拍也沒有。眼見敵招變化無窮,黃真竟倏遇兇險,全仗武功精純,這才避過,長嘯一聲,從懷中取出銅筆鐵算盤,心想你們五個打我一個,已非公平交易,黃老闆先使兵刃,算不得壞了童叟無欺的規矩。當下以攻為守,算盤旁敲側擊,銅筆橫掃斜點,兵刃所指之處,盡是五老要穴。

  溫方達呼哨一聲,溫正和溫南揚等將五人兵刃拋了過來。五兄弟或挺雙戟,或使單刀,或舞軟鞭,或揮鋼杖,長短齊上,剛柔並濟,偶而還夾著幾柄飛刀。這番惡鬥,比之剛才拳腳交加,又多了幾分兇險,黃老闆這椿買賣,眼看是要大蝕而特蝕,只怕要血本無歸了。

  崔希敏見師父情勢危急,明知自己不濟,卻也管不得了,虎吼一聲,拔出單刀,直向五行陣中縱去。剛跨出兩步,忽見眼前人影晃動,有人舉掌向自己肩頭按來。崔希敏橫刀便砍。那人這一按快極,倏然間已搭上他肩頭。崔希敏身子登如萬斤之重,再也跨不出步去,大駭之下,只聽得那人說道:「崔大哥,你不能去。」才看清那人原來是袁承志。剛才袁承志點倒呂七先生,他還不怎麼佩服,心想不過是一時僥倖,可是此刻讓他一掌輕輕搭在肩頭,自己半邊身體竟絲毫使不出勁,才知人家武功比自己高得太多,那就當真奇了。

  袁承志放開了手,說道:「你師父還可抵擋一陣,別著急。」他見六人又鬥了一陣,忽然想起一個難題,眉頭微蹙,一時拿不定主意。

  安小慧走到他身前,說道:「承志大哥,你快去幫黃師伯啊。他們五個人打他一個,多不要臉。」袁承志正自凝思,不欲分心,揮手叫她走開。小慧討了個沒趣,撅起了小嘴走開。青青看在眼裏,芳心暗喜。

  只見六人越打越快,黃真每次用鐵算盤去鎖拿對方兵刃,五老總是迅速閃開,六人打得雖緊,卻絲毫不聞金鐵交並之聲,大廳中但聽得兵刃揮動和衣衫飛舞的呼呼風聲。

  袁承志忽地躍起,走到小慧跟前,說道:「小慧妹妹,你別怪我無禮。剛才我在想一件事出了神,現下可想通啦。」小慧忽道:「這當口還道什麼歉啦,快去幫黃師伯呀。」承志笑道:「我想通了就不怕了。」小慧道:「你這人真是的,也不分個輕重緩急。有什麼為難的事,打完了再想不成麼?」承志笑道:「我想的就是怎麼破這陣法。你有沒看出來,這五個老頭兒的兵器,從來沒跟師哥的銅筆鐵算盤碰過一下?」小慧道:「我也覺得奇怪。」

  崔希敏這時對承志已頗有點佩服,問道:「小師叔,那卻是什麼道理?」承志道:「這陣勢圓轉渾成,不露絲毫破綻,雙方兵器一碰,稍有頓挫,就不免有空隙可尋。破陣之道,在於設法擾亂五人的腳步方位,只消引得五個老頭兒中有一人走錯腳步,或是慢得一慢,這陣就破了。」崔希敏搖頭道:「他們是熟練了的,包管閉了眼睛也不會走錯。」

  承志點頭道:「他們練得當真熟極。」轉頭對小慧道:「你的發釵請借我一用。」小慧把插在頭髮上的玉簪拔了下來遞給他。這玉簪清澄晶瑩,發出淡淡碧光,承志接了過來,突然高聲叫道:「大師哥,戊土生乙木,踏坤宮,走坎位。」

  黃真一怔,尚未明白,溫氏五老卻已暗暗駭異:「怎麼我們這五行陣的秘奧,給這小子瞧出來了?」承志又叫:「丙火克庚金,走震宮,出離位!」

  黃真纏鬥良久,不論強攻巧誘,始終脫不出五老的包圍,他早想到,這陣勢既叫五行陣,必含五行生克變化之理,然五老穿梭般來去,攻勢淩厲,只得奮力抵禦,毫無絲毫餘暇去推敲陣法,忽聽承志叫喊,心想:「試一試也好。」立時走震宮,出離位,果然見到了個空當。

  他閃身正要穿出,忽聽承志大叫:「走乾位,走乾位!」但乾位上明明有溫方山、溫方施二人擋著,黃真知道機不可失,不及細想,猛向二人沖去,剛搶近身,兩人已分開從兩側包抄,而填補空當的溫方達和溫方悟還沒補上,黃真身手快極,銅筆右點,鐵算盤左砸,已然直躥出來,站在承志身旁。

  溫氏五老見他脫出了五行陣,這是從所未有之事,不禁駭然,五人同時退開,排成一行。溫方達道:「你能逃出我們的五行陣,身手也自不凡。閣下是華山派的嗎?與穆人清老前輩怎樣稱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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