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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逾牆摟處子 結陣困郎君(5)


  原來袁承志這時又是滿臉喜色,青青這支袖箭觸動了他靈機:「用暗器!」只見燭火晃動,已有兩支蠟燭熄了,當下站起身來,說道:「好啦,請賜教吧!這次分了勝負之後怎樣?」溫方達道:「你勝了,金子由你帶去。你勝不了,那也不必多說。」

  袁承志知道自己倘若落敗,當然性命不保,但如得勝,只怕他們還要抵賴,說道:「你們把金子拿出來,我破陣之後,拿了就走。」

  溫氏五老見他死到臨頭,還要嘴硬,心想以金蛇郎君如此高手,尚且為溫氏五行陣所擒,現下經過十多年潛心鑽研,又創了一個八卦陣來作輔佐,你如何能夠脫逃?這陣勢他們平素練得純熟異常,對付三四十名好手尚自綽綽有餘,實是棋仙派鎮派之寶,向來不肯輕用,以免讓人窺知虛實。這次實因袁承志武功太強,五兄弟個個身懷絕藝,卻均給他三招兩式之間便打得一敗塗地。五人一商議,只得拿出這門看家本領來,也顧不得讓他說以眾欺寡。溫方達吩咐家丁換上蠟燭,對青青道:「把金子拿出來。」

  青青早在後悔,心想早知如此,把黃金都還給他也就算了。這時想再私下給他,也已來不及了,只得把一大包金條都捧到練武廳中,放在桌上。想到他在這危急當口,仍不忘為安小慧奪還黃金,卻不禁氣苦。

  溫方達左手在桌上橫掃過去,金包打開,啪啪啪一聲響,數十塊金條散滿了一地,燦然生光,冷笑道:「溫家雖窮,這幾千兩金子還沒瞧在眼裏。姓袁的,你有本事破了我們這五行陣,儘管取去!」五老齊聲呼喝,各執兵刃,將袁承志團團圍住。

  袁承志突然心中一凜:「他們連屋上也布了人,這陣法可又如何破解?」卻聽得溫方施道:「屋上有人!」大聲喝道:「什麼人?都給我滾下來!」

  只聽得屋頂上有人哈哈大笑,叫道:「溫家五位老爺子,姓榮的登門請罪來啦!」呼喝聲中,屋上躍下二十多人。當先一人正是游龍幫幫主榮彩。

  袁承志登時大為寬懷,向青青望了一眼,見她臉色微變,咬住下唇。

  溫方達道:「老榮,你三更半夜光臨捨下,有什麼指教?啊,方岩的呂七先生也來了。」說著向榮彩身後一個老頭子拱了拱手。那老者拱手還禮,說道:「總算老兄弟們個個清健,這可有好幾年不見了哪!」

  榮彩笑道:「五位老爺子好福氣,生得一位武功既高、計謀又強的孫小姐,不但把我們的沙老大和十多個兄弟傷了,連我小老兒也吃了她虧。」

  溫氏兄弟不知青青跟他們這層過節。平時棋仙派與游龍幫頗有來往,這時強敵當前,不願再旁生枝節。溫方達道:「老榮,我家小孩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,我們決不護短,殺人償命,欠債還錢,好不好呀?」

  榮彩一愣,心想:「這個素來蠻橫狂傲的老頭今日竟這麼好說話?難道他當真怕了呂七先生?」一瞥之間見到了袁承志,更是不解:「他們有這樣的一個硬手在此,呂七先生也未必能勝他。我還是見好收篷吧!」便道:「游龍幫跟貴派素來沒過節,沖著各位老爺子的金面,沙老大已死不能複生,總怨他學藝不精。不過這批金子……」眼光向著地下一塊塊的金條一掃,說道:「我們游龍幫跟了幾百里路程,費了不少心血,又有人為此送命,大家在江湖上混飯吃……」

  溫方達聽他說到這裏,便住口不往下說了,知他意在錢財,便道:「黃金都在這裏,你要嘛,都拿去那也不妨。」

  榮彩聽他說得慷慨大方,只道是反語譏刺,但瞧他臉色,卻似並無惡意,道:「溫老爺子如肯賜給半數,作為敝幫幾名死傷兄弟的撫恤,兄弟感激不盡。」溫方山道:「你拿吧。」榮彩雙手一拱,說道:「那麼多謝了!」手一擺,他身後幾名大漢俯身去拾金條。

  那幾人手指剛要碰到金條,突然肩頭給人一推,只覺一股極大的力量湧來,站立不定,身不由己地倒退數步,抬起頭來,見袁承志已站在面前。

  袁承志道:「榮老爺子,這批金子是闖王的軍餉,你要拿去,可不大穩便。」

  闖王的名頭在北方固然威聲遠震,但在江南,江湖人物卻不大理會。榮彩轉頭對呂七先生笑道:「他拿闖王的名頭來嚇唬咱們。」呂七先生手中拿著一根粗大異常的旱煙筒,吸一口,噴一口煙,慢條斯理,側目向袁承志打量。

  袁承志見他神情無禮,心頭有氣,只是他一副氣派模樣顯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倒也不敢輕慢,作了一揖,說道:「前輩可是姓呂?晚輩初來江南,恕我不識。」

  呂七先生吐了口煙,筆直向袁承志臉上噴去,又吸一口,跟著兩道白蛇般的濃煙從鼻孔中射出,凝聚了片刻不散。袁承志還不怎的,青青瞧著卻已氣往上沖,便想開口說話。溫儀在她臂上輕輕一捏。青青回過頭來,見母親緩緩搖頭,才把一句罵人的話忍住了。只見呂七先生將旱煙袋在磚地上篤篤篤地敲了一陣,敲去煙灰,又裝上煙絲。

  這時連溫氏五老也有點耐不住了,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,據說當年以一套鶴形拳打敗過無數高手,手中的煙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,擅能打穴,奪人兵刃,可是到底本領如何,卻誰也沒見過。溫氏五老都盼他與袁承志說僵了動手,他能取勝固然最好,否則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些力氣。

  只見呂先生從懷中摸出火石火紙,撲撲撲地敲擊,煙絲還未點著,忽然屋頂上有人大喝:「快還我們金子!」一個少女、一個粗壯少年雙雙躍下,隨後又溜下一個五十餘歲的中年漢子,瞧打扮似是個生意人,左手拿著一個算盤,右手拿著一支筆,模樣甚是古怪。他慢吞吞地從牆上溜下,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。

  袁承志見那少女正是安小慧,又喜又憂,喜的是來了幫手,但不知另外兩人武功如何。眼下敵人除了棋仙派外,又多了游龍幫與呂七先生這批人。溫儀與青青母女和溫氏五老撕破了臉,已處於絕大危險之中,非將她們救走不可,要是新來的兩人本領都和安小慧差不多,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顧,豈不糟糕?

  這時溫氏弟子中已有人搶上去攔阻喝問。那少年大聲叫道:「快把我們的金子還來!」見金條散在地下,說道:「啊哈,原來都在這裏!」俯身就拾。袁承志眉頭微皺,心想這人行事甚為魯莽,只怕功夫高得有限。

  溫南揚見他俯身,飛足往他臀上踢去。安小慧急叫:「崔師哥當心!」那少年側身避開,隨即搶攻而前,雙掌疾劈過去。溫南揚不及退讓,也伸出雙掌相抵,啪的一聲大響,四掌相交,兩人各自退開數步。那少年又待上前,那商賈打扮的人叫道:「希敏,慢著。」

  袁承志記起安小慧的話,說有一個姓崔的師哥和她一起護送這筆金子,因兩人鬧了彆扭,中途分手,至被青青出其不意地劫了去,料想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兒崔希敏了,難道這個形貌滑稽的生意人,竟是大師哥銅筆鐵算盤黃真?仔細一看,見他右手中那支筆桿閃閃發光,果是黃銅鑄成,左手中那算盤黑黝黝的,多半是鐵的。這一下喜出望外,忙縱身過去,跪下叩頭,說道:「小弟袁承志叩見大師哥。」

  那人正是黃真,雙手扶起,細細打量,歡然說道:「啊,師弟,你這麼年輕,真想不到在這裏見到你。」袁承志道:「請問大師哥,恩師現今在哪裏?他老人家身子安健?」黃真道:「恩師此刻在南京,他老人家很好。」

  安小慧過來說道:「承志大哥,這就是我說的崔師哥。」袁承志向他點點頭。安小慧見承志背上粘了些枯草,伸手拈了下來。袁承志微微一笑,神色表示謝意。

  崔希敏瞧著很不樂意。黃真喝道:「希敏,怎麼這樣沒規矩?快向師叔叩頭!」崔希敏見袁承志比自己還小著幾歲,心頭不服氣,慢吞吞地過來,作勢要跪。袁承志連說:「不敢當!」雙手攔住。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,作了一揖,叫了聲:「小師叔!」黃真又罵:「什麼小師叔大師叔,就算你大過他,師叔總是長輩。我比你老,你又怎不叫我老師父?」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:「你叔叔可好,我惦記他得緊。」崔希敏道:「我叔叔好。」

  呂七先生見他們師兄弟、師叔侄見禮敘話,鬧個不完,將旁人視若無物,這時卻輪到他耐不住了。怪目一翻,抬頭望著屋頂,說道:「來的都是些什麼人?」這一出聲,眾人都嚇了一跳。他說話聲若怪梟,甚是刺耳,沙嘎中夾雜著尖銳之音,難聽異常。

  崔希敏踏上一步,說道:「這些金子是我們的,給你們偷了來,現今師父帶我們來拿回去。」呂七先生仍是眼望屋頂,口噴白煙。忽然嘿嘿冷笑兩聲。

  崔希敏見他老氣橫秋、一副全不把人瞧在眼裏的模樣,氣往上沖,說道:「到底金子還是不還,你明白說一句。要是你作不得主,便讓作得主的人出來說話。」呂七先生又是磔磔兩聲怪笑,轉頭向榮彩道:「你告訴這娃兒,我是什麼人。」榮彩喝道:「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呂七先生,可別把你嚇壞了。年紀輕輕,這等無禮。」

  崔希敏不知呂七先生是什麼人,自然也嚇不壞,叫道:「我管你是什麼七先生八先生,我們是來拿金子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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