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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經年親劍鋏 長日對楸枰(4)


  木桑教了他兩招輕功,見他記住了,說道:「你知我對敵時使什麼兵器?」承志搖搖頭。木桑道人抓起棋盤,笑道:「本來我也使劍,但近年卻已改用這傢伙。」

  袁承志早見這棋盤是精鋼所鑄,以為他喜愛奕道,隨身攜帶棋局,為怕棋盤損壞,特用鋼鑄,哪知竟是對敵的兵器。木桑又拈起一把棋子,笑道:「這是我的暗器!」隨手擲出,十幾顆棋子向天飛去。待棋子落下,木桑舉起棋盤一接,只聽得當的一聲大響,十幾顆棋子同時落上棋盤。袁承志伸出了舌頭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  本來十幾顆棋子拋上天空,落下時定有先後,黑鐵棋子和白鐵棋子碰到鋼棋盤,必是丁丁當當地一陣亂響。哪知十幾顆棋子落下來竟同時碰上棋盤,然則拋擲上去時手力的均勻,實是驚人。更奇的是,十幾顆棋子落上棋盤,竟無一顆彈開落地,但見他右手微微一沉,已消了棋子下落之勢,一顆顆棋子就似用手擺在棋盤上一般。

  木桑笑道:「打暗器要先練力,再練準頭,發出去的輕重有了把握,才談得上准不准。」於是把投擲棋子用力使勁的心法傳授了他。

  木桑在華山絕頂一住就是半年,天天與這位小友對弈,流連忘返,樂而忘倦。而一身輕身功夫和打棋子的心法,在這半年中也毫不藏私地傳了給他。

  這天已是初冬,承志上午練了拳劍,下午和木桑在樹下對弈。這時他棋力早已高出木桑一籌,可是木桑好勝,每次還是要讓他平手先行,那更加勝少敗多了。縱然「千變萬劫」,變來變去,也仍不免落敗。敗得越多,傳授武功的次數也越密。好在他棋藝上變化有限,武學卻極廣博,輸棋雖多,盡有層出不窮的招數來還債。

  這天教的仍是發暗器的「滿天花雨」手法,一手同時撒出七顆棋子,要顆顆打中敵人穴道。這項上乘武功自非朝夕之間所能學會,承志在這功夫上已下了兩個多月苦功,可是同時發出三四顆棋子,每次總只一二顆打中。

  木桑做了個木牌,牌上畫了人形,叫啞巴舉了木牌奔跑。木桑喊道:「天宗、肩貞、玉枕!」承志三顆棋子發出,打中了天宗、玉枕兩穴,肩貞穴卻打偏了。木桑又喊:「關元、神封、中庭。」啞巴一邊跑,一邊把木牌亂晃。袁承志展開輕身功夫,追趕上去,手剛揮動,木桑已叫了起來:「關元穴沒中。」正要再喊,忽聽得承志大聲驚叫,搶上去拉住啞巴手臂,向後力扯。

  啞巴一呆,回過頭來。只見一頭巨猿站在身後,神態猙獰,張牙舞爪,作勢欲撲。啞巴舉起木牌劈頭向巨猿打下,突然左臂一緊,已讓木桑拉了回來。

  木桑叫道:「承志,你對付它!」承志知木桑師伯考查他功夫,大聲答應,雙掌分錯,輕飄飄地縱到巨猿之前。

  巨猿見他來得快速,轉身想走,承志用重手啪的一聲,在它背上擊落。巨猿痛得哇哇怪叫,轉身揮長臂來抓。袁承志托地跳開,正要乘隙迎擊,忽覺身後生風,似有敵人來襲。他不及回頭,左腳力撐,躍在空中,人未落地,已見襲擊他的原來是另一頭巨猿。

  他上山後練了這些年武功,只與師父拆解,卻從未與人當真動過手。兩頭巨猿雖然獰惡,他也不畏懼,展開伏虎掌法與之相鬥。此時的掌法勁力,與之當年在聖峰嶂扯拔豹尾之時,自已不可同日而語。

  呼喝聲中,穆人清也奔了出來,見袁承志力鬥兩獸,手掌所到之處,巨猿無不痛得呵呵大叫,心下欣喜:「這孩子不枉了我一番心血。」

  兩頭巨猿吃了苦頭,不敢迫近,只躥來跳去,俟機進撲。

  穆人清見承志掌法盡可制得住兩頭畜生,要再看他劍法,於是奔進去取出長劍,叫道:「接劍!」將劍擲向空中。

  承志縱起身來,右手一抄,接住劍柄,長劍在手,登時如虎添翼。人未落下,一招「穿針引線」,向一頭巨猿肩上刺去,那巨猿急忙後退。

  承志長劍使了開來,登時把兩頭巨猿裹在劍光之中。木桑道:「承志,別傷它們性命。」承志答應一聲,長劍使得更加緊了,這時候他要刺殺巨猿,已是易如反掌。兩頭巨猿轉眼間臂上、肩上、腿上、頭上,劍創累累,他始終未下絕招,每手都是淺傷即止。

  兩頭巨猿頗有靈性。起初還想奮力逃命,後來見微一縱開,劍鋒隨到,只要停步,對方就收招,知他有意不下殺手,忽然同時叫了幾聲,蹲在地下。雙手抱頭,不再進撲,四隻眼珠骨碌碌地轉動,望著袁承志,露出哀求的神色。

  啞巴見袁承志制服了兩頭畜生,高興得拍手頓足,奔進去取出一捆麻繩來,將兩頭巨猿縛住。雙猿起初還露齒咆哮,但啞巴用力一捏,巨猿筋骨劇痛,不再反抗,只得乖乖受縛,只嘰嘰咕咕地叫個不休。

  木桑與穆人清都贊承志近來功力大進,著實勉勵了幾句。袁承志很是高興,用金創藥敷上雙猿傷口,又采些果子、栗子給它們吃了。

  養了七八天,巨猿野性漸除,又得食物飼養,解去繩子後,居然並不逃走。承志大喜,給雄猿取名「大威」,雌猿叫做「小乖」。穆人清與木桑見雌猿如此毛茸茸的一頭龐然大物,竟取了這般小巧玲瓏的名字,都不禁失笑。

  大威和小乖越養越馴,承志一發命令,雙猿立即遵行。

  這一天,兩頭巨猿攀到峰西絕壁上採摘果子,這絕壁一面較斜,尚可攀援,另一面卻如一大堵平牆,無處可容手足。雙猿摘果嬉戲,小乖忽然失足,從樹上跌落,直向絕壁一面溜下。這峭壁離地四十多丈,一掉下去自是粉身碎骨。大威嚇得魂飛魄散,趕到山壁上看時,見小乖幸喜並未掉下,兩條長臂攀在山壁上一個洞裏。這洞穴年深月久,本有泥土封住,小乖掉下來時在山壁上亂抓亂扒,恰巧抓破封泥,手指勾住洞穴。但身子掛在半空,上不得,下不去,甚為狼狽。

  大威無法可施,飛奔下山,來討救兵。承志正在練劍,見它滿身給荊棘刺得斑斑血跡,神態驚惶,不住跳躍,吱吱亂叫,知小乖必定出事。忙招呼啞巴,一起跟大威出去。大威指著峭壁,亂跳亂叫。袁承志和啞巴奔近看時,見到小乖吊在半空。

  袁承志回到石屋取了幾條長繩,和啞巴、大威從斜坡爬上峭壁,將三條長繩接了起來,懸垂下去。小乖這時已累得筋疲力盡,一見繩子,雙手雙腳死命拉住。啞巴和大威一齊用力,將它拉上。

  小乖身上被山石擦傷了數處,受傷不重,但它吱吱而叫,把右掌直伸到承志面前。承志看時,見手掌上釘著兩枚奇形暗器,鑄成小蛇模樣,伸手去拔,竟拔不下來,小乖卻已痛得亂跳,知道暗器上生有倒刺。

  承志一驚,心想:「難道來了敵人?」忙打手勢問小乖,暗器是誰打的?小乖指手畫腳,示意說伸手到洞中時刺上的。

  袁承志很是奇怪,心想這峭壁上的洞穴素不露形,而且上距山頂、下離地面都遠,怎會有暗器藏在其中?想了一會兒,難以索解,便去見師父和木桑道人。

  兩人聽他說明情由,見了小乖掌上的暗器,也都稱奇。木桑道:「我從來愛打暗器,江湖上各家各門的暗器都見識過,這蛇形小錐今日卻首次見到。老穆,這可把我考倒啦。」穆人清也暗暗納罕,說道:「先起出來再說。」

  木桑回到房中,從藥囊裏取出一把鋒利小刀,割開小乖掌上肌肉,將兩枚暗器挖了出來。小乖知是給它治傷,毫沒反抗。木桑給它敷上藥,用布紮好傷口。小乖經過這次大難,甚為委頓。大威給它搔癢捉虱,拼命討好,以示安慰。

  那兩枚暗器長約二寸八分,打成昂首吐舌的蛇形,蛇舌尖端分成雙叉,每叉都有一個倒刺。蛇身黝黑,積滿了青苔穢土。木桑拿起來細細察看,用小刀挑去蛇身各處污泥,那蛇形錐漸漸燦爛生光,竟然是黃金所鑄。木桑道:「怪不得一件小暗器有這麼沉,原來是金子打的。使這暗器的人好闊氣,一出手就是一兩多金子。」

  穆人清突然伸手在腿上一拍,說道:「這是金蛇郎君的。」木桑道:「金蛇郎君?你說是夏雪宜?聽說此人已死了十多年啦!」剛說了這句話,忽然叫道:「不錯,正是他。」小刀挑刮下,蛇錐的蛇腹上現出一個「雪」字。另一枚蛇錐上也刻著這字。

  承志問道:「師父,金蛇郎君是誰?」穆人清道:「這事待會兒再說。道兄,你說他的暗器怎會藏在這洞裏?」木桑沉思不語,呆呆出神。

  承志見師父和木桑師伯神色鄭重,便也不敢多問。晚飯過後,穆人清與木桑剪燭對談,說了許多話,承志都不大懂,聽他們說的都是仇殺、報復等事。

  木桑忽道:「那麼你說金蛇郎君是為避仇而到這裏?」穆人清道:「以他的武功機智,似不必遠從江南逃到此處,躲在這荒山之中。」木桑道:「難道這人還沒死?」穆人清道:「此人行事向來神出鬼沒,咱們在江湖中這些年,只聽到他的名頭,當真可說威名遠震,卻從來沒見過他面。聽人說他已死了,但誰也不知道怎麼死的。」木桑歎道:「這人行事也真古怪,有時窮凶極惡,有時卻又行俠仗義,叫人捉摸不定。我幾次想要找他,都沒能找到。」穆人清道:「咱們別瞎猜啦,明兒到山洞去瞧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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