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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經年親劍鋏 長日對楸枰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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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更時分,門外輕輕傳來腳步聲,一人飄然進來,便是那個啞巴。他身材魁梧壯實,行路卻輕飄飄的,落地僅有微聲。 袁承志見到啞巴,心中大喜,撲上去拉住了他,連問:「崔叔叔呢?」竟忘了他是啞的。啞巴咧開了嘴只傻笑,顯然再見到袁承志也很高興,過了一會兒,才向安大娘指手畫腳地做了一陣手勢。 安大娘向袁承志道:「崔叔叔沒事,你放心。」和啞巴打了一陣手勢,啞巴不住點頭,雙手連連鼓掌,啪啪聲響。袁承志卻不知他對什麼事如此衷心贊成。 安大娘拉著袁承志,走到內室,並排坐在床沿上,說道:「承志,我一見你就很喜歡,就當你是我的親兒子一般。今天你不顧性命地相救小慧,我更加永遠忘不了你。今晚我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。你跟著啞伯伯去。」袁承志道:「安嬸嬸,我跟你一起去。」 安大娘微笑道:「我也捨不得你啊。我要啞伯伯帶你到一個人那裏,他曾教過你崔叔叔武功。你崔叔叔只跟他學了兩個月武藝,就這般了得。這位老前輩的武功天下無雙,我要你去跟他學。」袁承志聽得悠然神往。 安大娘道:「他平生只收過兩個真正的徒弟,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,只怕他未必肯再收徒弟。不過你資質好,心地善良,我想他一定喜歡。啞伯伯是他僕人,我請他帶你去求他。你好好去吧。要是他真的不肯收你,啞伯伯會把你送回到我這裏。」承志點頭答應,心想那人如不肯收我,倒也很好。 安大娘又叮囑道:「這位老前輩脾氣很古怪,你不聽話,他固然不喜歡,太聽話了,他又嫌你太蠢,沒自己主意,只好碰你的緣法吧。」從腕上脫下一隻金絲鐲子,給他戴在腕上,輕輕一捏,金絲鐲子便即收小,不再落下,笑道:「等你武功學好,成為大孩子時,別忘記安嬸嬸和小慧妹子!」 承志道:「我永遠不會忘記。要是那位老前輩肯收我,安嬸嬸你有空時,就帶小慧妹妹來瞧瞧我。」安大娘眼圈紅了,說道:「好的,我會時時記著你。」 安大娘寫了封信,交給啞巴轉呈他主人。四人出門,分道而別。 袁承志與安大娘及小慧雖然相處並無多日,但母女二人待他極為親切,日間一戰,更是共經生死患難,分別時均感戀戀不捨。 啞巴知袁承志受了傷,流血甚多,身子衰弱,於是把他抱在手裏,邁開大步,行走若飛。 這般曉行夜宿,不斷向北行了一個多月。袁承志傷處也已好了,只是左眉上留下個小小疤痕。每日傍晚,啞巴也不在客店投宿,隨便找個岩洞或是破廟歇了。在客店打尖時,都是袁承志出口要食物。啞巴對吃什麼並無主見,拿來就吃,一頓至少要吃兩斤面。袁承志打手勢問他到什麼地方,他總是向西北而指。 又行多日,深入群山,愈走愈高,到後來已無道路可循。啞巴手足並用,攀藤附葛,盡往高山上爬去,過了一峰又一峰,山旁盡是萬丈深谷。袁承志攬住他頭頸,雙手拼命摟緊,唯恐一失手便粉身碎骨。如此攀登了一天,上了一座高峰的絕頂,峰頂是塊大平地,四周古松聳立,穿過松林,眼前出現五六間石屋。 啞巴臉露笑容,拉著袁承志的手走進石屋,屋內塵封蛛結,顯是許久沒人住了。他拿了一把大掃帚,裏裏外外打掃乾淨,然後燒水煮飯。在這險峰頂上,也不知糧食和用具是如何搬運上來的。 過了三天,袁承志心急起來,做手勢問師父在什麼地方。啞巴指指山下,袁承志示意要下去,啞巴搖頭不許。袁承志無奈,只得苦挨下去,與啞巴言語不通,險峰索居,頗苦寂寞,憶及與安大娘母女相處時的溫馨時日,恨不能插翅飛了回去。 一天晚上,睡夢中忽覺燈光刺眼,揉揉眼睛,坐起身來,只見一個老人手執蠟燭,站在床前。那老人鬚眉俱白,但紅光滿面,笑嘻嘻地打量自己。 袁承志爬下炕來,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四個頭,叫道:「師父,你老人家可來啦!」那老人呵呵大笑,說道:「你這娃兒,誰教你叫我師父的?你怎知我准肯收你為徒?」 袁承志聽他語氣,知道他是肯收了,心中大喜,說道:「是安嬸嬸教我的。」那老人道:「她就是給我添麻煩。好吧,瞧你故世的父親份上,就收了你吧!」袁承志又要磕頭,那老人道:「夠了,夠了,明天再說。」 次日早晨天還沒亮,袁承志就即起身。啞巴知道老人答允收他,喜得把他拋向空中,隨手接住,連拋了四五次。 那老人聽得袁承志嬉笑之聲,踱出房來,笑道:「好啊,你小小年紀,居然已知行俠仗義,救人婦孺。可了不起哪!你有什麼本事,倒使出來給我瞧瞧。」袁承志給他說得面紅過耳,忸怩不安。 那老人笑道:「不讓我瞧你的功夫,怎麼教你啊?」 袁承志才知師父並非開玩笑,於是把崔秋山所傳的伏虎掌法從頭至尾練了起來。 那老人一面看一面微笑,待他練完,笑道:「秋山不住誇你聰明,我先還不信,他只教了你幾天,便有這般成就,確是不錯了。」 袁承志聽到崔秋山的名字,便想問他安危,可是老人在說話,不敢打斷他話頭。等他停口,忙問:「崔叔叔在哪裏?他好嗎?」那老人道:「他身子好了,回到李闖將軍那裏打仗去啦。」袁承志聽了,很是歡喜。 啞巴擺了張香案。那老人取出一幅畫,畫上繪的是個中年書生,空手做個持劍姿勢。那老人點了香燭,對著畫像恭恭敬敬地磕了頭,對袁承志道:「這是咱們華山派的開山祖師風祖師爺,你過來磕頭。」袁承志向畫中人瞧了兩眼,心道:「你可比我師父年輕得多啦,怎麼反而是祖師爺?」當下過去磕頭,不知該磕幾個頭,心想總是越多越好,直磕到那老人笑著叫他停止才罷。那老人笑吟吟地正要開口說話,袁承志又跪下磕頭,算是正式拜師。 那老人微笑著受了,說道:「從今而後,你是我華山派的弟子了。我多年前收過兩個徒弟,此後一直沒再遇到聰穎肯學的孩子,這些年來沒再傳人。你是我的第三個弟子,也是我的關門徒弟。你可得好好學,別給我丟人現眼。」袁承志連連點頭。 那老人道:「我姓穆,叫做穆人清,江湖上朋友叫我做神劍仙猿。你記著點,下次別讓人家問住,你師父叫什麼呀?啊喲,對不住,這可不知道。」 袁承志「哈」的一聲,笑了出來。心想安大娘說他脾氣古怪,心裏一直有點害怕,哪知其實他和藹可親,談吐很是詼諧。 「神劍仙猿」穆人清武功之高,當世已可算得第一人,在江湖上行俠仗義,近二十年來從未遇過對手。只因所作所為大半在暗中行事,不留姓名,是以名氣卻不甚響亮。他脾氣本很孤僻,這次見袁承志孤零零一個孩子很是可憐,又得崔秋山與安大娘全力推薦,加之敬他父親袁崇煥為國殺敵,冤屈而死,是個大大的忠臣,是以對他破例的青眼有加。穆人清無子無女,一劍獨行江湖,臨到老來,忽然見到一個聰明活潑的孩童,心中的歡喜,實在不下於袁承志的得遇明師。不由得竟大反常態,和他有說有笑起來。 穆人清又道:「你那兩個師兄都比你大上二三十歲。他們的徒弟都比你大得多啦。他們說不定會怪我,到這時還給他們添個娃娃師弟。嘿嘿,要是你不用功,將來給他們的徒子徒孫比下去,他們可更有道理來怪我這老糊塗啦。」 袁承志道:「弟子一定用功。」又問:「崔叔叔也是你老人家的徒弟嗎?」穆人清道:「他要跟著闖將打仗,沒時候跟我好好兒學,我只傳了他一套伏虎掌法,不能算是徒弟。再說,憑他資質,也不能做我徒弟。」指指啞巴道:「像他,天天瞧著瞧著,也學了不少招兒去啦,不過跟我兩個徒兒相比,可就天差地遠了。」袁承志見啞巴兩次手擲公差,出手似電,一直對他佩服得了不得。聽師父說自己兩位師兄比他本領還高得多,那麼只要自己用功,即使及不上師兄,至少也可趕到啞巴了,心下甚喜。 穆人清道:「咱們華山派有許多規條,什麼戒淫、戒仕、戒保鏢,現下跟你說,你也不懂。我只囑咐你兩句話:要聽師父的話,不可做壞事,不得隨便殺人傷人。你可得記住了。」袁承志道:「我一定聽師父的話,也不敢做壞事,更不會隨便殺人傷人。」 穆人清道:「好,現下咱們便來練功夫。你崔叔叔因時候緊迫,把一套伏虎掌一股腦兒地傳給了你。這套掌法太過深奧繁複,你年紀太小,學了也不能好好地用。我先教你一套長拳十段錦。」 袁承志道:「這個我會,倪叔叔以前教過的。」穆人清道:「你會?學得幾路勢子,就算會了嗎?差得遠呢!你要是真的懂了長拳十段錦的奧妙,江湖上勝得過你的人就不多了。」袁承志小臉兒漲得通紅,不敢再說。 穆人清拉開架式,將十段錦使了出來,勢子拳路,便和倪浩所使的一模一樣。袁承志暗暗納罕,心想這有什麼不同了? 穆人清道:「你當師父騙你是不是?來來來,你來抓我衣服,只要碰得到我一片衣角,算你有本事。」袁承志不敢和師父賭氣,笑著不動。穆人清道:「快來,這是教你功夫啊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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