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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危邦行蜀道 亂世壞長城(4)


  張朝唐不懂江湖上的說話,不知「把招子廢了」便是剜去眼睛之意,但見了各人神情,想來定是要傷害楊鵬舉。正想開口求情,那小牧童道:「應叔叔,我瞧他怪可憐的,就饒了他吧!」

  姓應的與眾人對望了一眼,頓了一頓,對楊鵬舉道:「既然有人給你求情,也罷,你能不能立一個誓,今晚所見之事,決不洩漏一言半語?」

  楊鵬舉大喜,忙道:「今晚之事,在下實非有意窺探,但既見到了,自怪楊某有眼無珠,不識各位英雄好漢。各位的事在下立誓守口如瓶,將來如違此誓,天誅地滅,死得慘不堪言。」姓應的道:「好,我們信得過你是條漢子,你去吧。」楊鵬舉一拱手,轉身要走。姓倪的突然站起來,厲聲喝道:「就這樣走麼?」

  楊鵬舉一愣,懂了他的意思,慘然苦笑,說道:「好,請借把刀給我。」姓朱的從桌下抽出一把利刃,輕輕倒擲過去。楊鵬舉伸手接住,走近幾步,左手平放桌上,嗖的一刀,砍下兩根手指,笑道:「光棍一人做事一身當,這事跟張公子全沒干係……」

  眾人見他手上血流如注,居然還硬挺住,也都佩服他的氣概。姓倪的大拇指一挺,道:「好,今晚的事就這般了結。」轉身入內,拿出刀傷藥和白布來,給他止血,縛了傷口。

  楊鵬舉不願再行停留,轉身對張朝唐道:「咱們走吧。」

  張朝唐見他臉色慘白,自是痛極,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,可是又說不出口。

  姓應的道:「張公子來自萬里之外,我們驚嚇了遠客,很是過意不去,別讓你回到外國,說我們中土人士都是窮凶極惡之輩。這位楊朋友也很夠光棍。我送你這個東西吧。」說著從袋裏掏出一塊東西,交給張朝唐。

  張朝唐接過一看,輕飄飄的是塊竹牌,上面烙了「山宗」兩字,牌背烙了一些花紋,看不出有什麼用處。

  姓應的道:「眼前天下大亂,你一個文弱書生不宜在外面亂走,我勸你趕快回家。這幾天在路上要是遇上什麼危難,拿出這塊竹牌來,或許有點兒用處。過得幾年……唉,或者是十年,二十幾年,你聽得中土太平了,這才再來吧。亂世功名,得之無益,反足惹禍。」

  張朝唐再看竹牌,實不見有何奇特之處,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,想是吉祥之物,隨口謝了一聲,交給張康收入衣囊中。三人告辭出來,騎上馬緩緩而行。回到适才和那姓朱的交手所在,見鋼刀兀自在地,閃閃發光,楊鵬舉拾了起來,心想:「我自誇英雄了得,碰在人家手裏,屁也不值!」

  天明時,到了一個小市鎮上,張朝唐找了客店,讓楊鵬舉安睡了一天一晚,次晨才再趕路。行到中午時分,打過尖,上馬又行了二十多裏路。忽然蹄聲響處,一騎馬迎面奔來,掠過身旁,向三人望了一眼,絕塵而去。行了五六裏路,後面馬蹄聲又起,仍是那騎馬追了上來。這次楊鵬舉和張朝唐都看得清楚了,馬上那人青巾包頭,眉目之間英悍之氣畢露,從三人身旁掠過,疾馳而前。

  張朝唐道:「這人倒也古怪,怎麼去了又回來。」楊鵬舉道:「張公子,待會你自行逃命吧,不用等我。」張朝唐驚道:「怎麼?又有強盜麼?」楊鵬舉道:「走不上五里,必有事故,不過咱們後無退路,也只有向前闖了。」

  三人惴惴不安,慢慢向前挨去。只走了兩裏多路,只聽得噓哩哩一聲,一支響箭射上天空,三乘馬從林中躥出,攔在當路。

  楊鵬舉催馬上前,抱拳說道:「在下武會鏢局姓楊,路經貴地,並非保鏢,沒向各位當家投帖拜謁。這位張相公來自外國,他是讀書人,請各位高抬貴手,讓一條道。」他在江湖上本來略有名頭,手上武藝也自不弱,不過剛斷了手指,又想這一帶道上的朋友多半與姓應的是一夥,是以措詞謙恭,好言相求。

  三乘中當中一人雙手空空,笑道:「我們少了盤纏,要借一百兩銀子。」他說的是浙南土話,楊鵬舉和張朝唐愕然相對,不知他說些什麼。

  剛才騎馬來回相探的那人喝道:「借一百兩銀子,懂了沒有?」楊鵬舉見他們如此無禮,不禁大怒,喝道:「要借銀子,須憑本事!」當先那人喝道:「好!這本事值不值一百兩銀子?」從背上取下彈弓,叭叭叭,三粒彈子打上天空,等彈子勢完落下,又是連珠三彈,六顆彈子在空中分成三對,互相撞得粉碎,變成碎泥紛紛下墜。

  楊鵬舉見到這神彈絕技,剛只一呆,突覺左腕劇痛,單刀當的一聲落在地下,才知已給他彈子打中了手。

  對面第三人持軟鞭,縱馬過來,一招「枯藤纏樹」,向他腰間盤打而至。楊鵬舉勒馬避開。那人軟鞭鞭頭乘勢在地下捲起單刀,抄在手中,長笑一聲,縱馬疾馳。掠過張康身邊時,白光閃動,鋼刀揮了兩揮,已割斷他背上包裹兩端布條。他卻毫不停留,催馬向前。

  包裹正從張康背上滑落,打彈子那人恰好馳到,手臂探出,不待包裹落地,已俯身提起,掂了掂重量,笑道:「多謝了。」轉眼間三人跑得無影無蹤。

  楊鵬舉只是歎氣,無話可說。張康急道:「我們的盤費銀兩都在包裹,這……這……怎麼回家呢?」楊鵬舉道:「留下你這條小命,已算不錯的啦,走著瞧吧。」三人垂頭喪氣地又行。

  走不到一頓飯時分,忽然身後蹄聲雜遝,回頭望時,只見塵頭起處,那三人又追了轉來。楊鵬舉和張朝唐都倒抽一口涼氣,心想:「搶了金銀也就罷了,難道當真還非要了性命不成?」

  那三人馳到跟前,一齊滾鞍下馬,當先一人抱拳說道:「原來是自己人,得罪,得罪。我們不知,多有冒犯,請勿見怪。」另一人雙手托住包裹,交給張康。張康卻不敢接,眼望主人。張朝唐點點頭,張康這才接過。

  當先那人道:「剛才聽得這位言道,一位是楊鏢頭,一位是張公子,都是真姓麼?」張朝唐道:「正是!」說了兩人的姓名來歷。

  三人聽了,均有詫異之色,互相望了一眼。當先那人說道:「在下姓黃,這兩位是親兄弟,姓劉。張公子,你早拿出竹牌來就好了,免得我們無禮。」張朝唐聽了這話,才知道這塊竹牌果真效力不小,心神不定之際,也不知說什麼話好。

  那姓黃的又道:「兩位一定也是去聖峰嶂了,咱們一路走吧。」

  張朝唐和楊鵬舉都料想他們是一幫聲勢浩大的盜夥,遠避之唯恐不及,怎敢再去招惹?張朝唐道:「我和這位朋友要趕赴廣州,聖峰嶂是不去了。」

  姓黃的臉帶怒色道:「再過三天就是八月十六,我們千里迢迢地趕來粵東,你們到了這裏,怎不上山?」上山做什麼,八月十六是什麼日子,張朝唐和楊鵬舉兩人全不知情,可是又不敢直認。張朝唐硬了頭皮,說道:「兄弟家有急事,須得馬上回去。」

  姓黃的怒道:「上山也耽擱不了你兩天。督師的忌辰你們過山不拜,算得什麼山宗的朋友?」張朝唐更加摸不著頭腦,不知「督師忌辰」和「山宗」是什麼東西。

  楊鵬舉畢竟閱歷多,情知聖峰嶂是非去不可的了。雖有兇險,也只有聽天由命,而且瞧他們神色語氣,也似並無惡意,便道:「三位既如此美意,我和張公子同上山去便是。」說著向張朝唐使個眼色,示意不可違拗。

  姓黃的霽然色喜,笑道:「本來嘛,我想你們也不會這般不講義氣。」

  六人結伴同行,一路打尖住店,都由那姓黃的出頭,他只做幾個手勢,說了幾句古裏古怪的話,沿途飯館客店便都不收錢,而且招待得加意的周到客氣。

  走了兩天,前面一座高山聳立入雲,姓黃的說道便是聖峰嶂。只見沿途勁裝結束之人絡繹不絕,都是向聖峰嶂而去,肥瘦高矮,各色各樣的人都有,神色舉止,顯得都是武人。這些人與姓黃的以及劉氏兄弟大半熟識,見了面就執手道故。

  張楊兩人抱定宗旨決不再窺探別人隱私,見他們談話,就站得遠遠的。楊鵬舉聽這些人招呼的聲音南腔北調,遼東河朔,兩湖川陝各地都有。瞧他們的行裝打扮,大都是來自遠地,人人都是風塵僕僕。張楊兩人暗暗納罕,又是栗栗危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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