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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三一回 薄情寡義(1)


  施琅心中不忿,將他抓來斬了。鄭成功怪他事上無禮,將他全家逮捕要殺。施琅逃了出去,他父母、兄弟、妻子、孩子終於盡數為鄭成功所殺。施琅懷恨之下,便去降了清朝。陳近南歎了口氣,餘道:「平心而論,國姓爺確有對你不住的地方。可是咱們受國姓爺大恩,縱然受了冤屈,又有什麼法子?」施琅道:「難道要我學岳飛含冤而死?」

  陳近南厲聲道:「就算你不能做岳飛,可也不能做秦檜,你逃得性命,也就是了。男子漢大丈夫,豈能投降韃子,去做豬狗不如的漢奸?」施琅道:「我父母兄弟、妻子,兒女又犯了什麼罪,為什麼國姓爺將他們殺得一個不剩?他殺我全家,我便要殺他全家報仇!」陳近南道:「報仇事小,做漢奸事大。今日我殺了你,瞧你有沒有面目見國姓爺去。」施琅腦袋一挺,道:「好,你殺我便了。只怕是國姓爺沒臉見我,不是我沒臉見他。」

  陳近南厲聲道:「你到這當口,還是振振有詞。」欲待一劍刺入他咽喉,卻不由得想到昔日戰陣中同生共死之情。施琅在國姓爺部下身先士卒,浴血苦戰,功勞著實不小,若不是董夫人干預軍務,侮慢大將,此人今日定是臺灣的干城,雖然投敵叛國,絕無可恕,但他全家無辜被戮,實在也是其情可憫,說道:「我給你一條生路。你若立誓歸降,重歸鄭王爺麾下,今日就饒了你性命。今後你將功贖罪,盡力于恢復大業,仍不失為一條堂堂漢子。施兄弟,我良言相勸,盼你回頭。」最後這句話說得極是懇切。

  施琅低下了頭,臉有愧色,說道:「……我若再歸臺灣,豈不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?」陳近南回劍入鞘,走近去握住他手,說道:「施兄弟,為人講究的是大義大節,只要你今後赤心為國,過去的一時胡塗,又有誰敢來笑你?就算是關王爺,當年也降過曹操。」

  突然背後一人說道:「這惡賊說我爺爺殺了他全家,我臺灣決計容他不得。你快快將他殺了。」陳近南回過頭來,見說話的正是鄭克塽,便道:「二公子,施將軍善於用兵,當年國姓爺軍中無出其右。他投降過來,於我反清複明的大業有大大好處。咱們當以國家為重,過去的私人怨仇,誰也不放在心上罷。」

  鄭克塽冷笑道:「哼,此人到得臺灣,握了兵權,我鄭家還有命麼?」

  陳近南道:「只要施將軍立下重誓,我以身家性命,擔保他決無異心。」鄭克塽冷笑道:「等到他殺了我全家性命,你的身家性命賠得起嗎?臺灣是我鄭家的,可不是你陳軍師陳家的。」陳近南只氣得手足冰冷,強忍怒氣,還待要說,施琅突然拔足飛奔,叫道:「軍師,你待我義氣深重,兄弟永遠不忘。鄭家的奴才,兄弟做不了……」

  陳近南叫道:「施兄弟,回來,有話……」突然背心上一痛,一柄利刃自背刺入,從胸口透了出來,卻原來是鄭克塽忽施暗算。憑著陳近南的武功,便有十個鄭克塽也殺他不得,只是他眼見施琅已有降意,卻被鄭克塽罵走,知道這人將才難得,只盼再圖挽回,那裏料得到站在背後的鄭克塽一劍刺到?

  原來當年鄭成功攻克臺灣後,派兒子鄭經駐守金門、廈門,鄭經很得軍心,卻好聲色,和乳母通姦生子,鄭成功憤怒異常,派人持令箭去廈門殺鄭經。諸將認為是「亂命」,不肯奉令,公啟回稟,有「報恩有日,侯闕無期」等語。鄭成功見部將拒命,更是憤怒,不久便即病死,年方三十九歲。臺灣統兵將領擁立鄭成功的弟弟鄭襲為主。鄭經從金廈回師臺灣,打垮臺灣守軍而接廷平王位。鄭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家生禍變,王爺早逝,俱因乳母生子而起,所以對乳母所生的克藏十分痛恨,極力主張立嫡孫克塽為世子。鄭經卻不聽母言。董夫人和馮錫範等暗中密謀,知道要擁立克塽,必須先殺陳近南,以免他從中作梗,數次加害,都被他避過。不料他救得鄭克塽性命,反而在通吃島上遭了此人毒手。

  這一劍突如其來,誰都出其不意。馮錫範正要追趕旅琅,只見韋小寶手振匕首,已向鄭克塽刺去。馮錫範挺劍格擋,嗤的一響,手中長劍斷為兩截。但他這一劍內勁渾厚,韋小寶的匕首也脫手飛出。馮錫範跟著一腳,將韋小寶踢了個筋斗,待要追擊,雙兒搶上攔住。風際中和兩名天地會兄弟上前左右夾攻。

  韋小寶爬起身來,拾起匕首,大叫:「他害死了總舵主,大夥兒跟他拚命!」向鄭克塽沖去。阿珂搶過擋住,喝道:「小寶,別胡鬧。」韋小寶哭叫:「你才胡鬧!今日他就是我老子,也非殺了他不可。」這時又有幾名天地會兄弟攻向鄭克塽。

  馮錫範力敵風際中和雙兒等四人,兀自占到上風,拍的一掌,將一名天地會兄弟打得口噴鮮血而死。忽聽得鄭克塽哇哇大叫,馮錫範拋下對手,向鄭克塽身畔奔去,一掌又打死了一名天地會兄弟。他知道陳近南既死,這夥人以韋小寶為首,須得先行料理這小鬼,當即伸掌往韋小寶頭頂拍落。雙兒叫道:「相公。快跑!」縱身撲向馮錫範後心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自已小心!」拔足便奔。馮錫範心想:「若是去追這小鬼,公子無人保護。」手臂一長,攙起了鄭克塽。向著韋小寶追來。他武功當真了得,手裏雖是抱著一人,還是奔得比韋小寶快了幾分。

  韋小寶回頭一看,嚇了一跳,伸手便想去按「含沙射影」的機括,可是腳步稍緩,馮錫範來得好快,一掌已然拍到。這當兒千鈞一髮,若是發出暗器,只怕要給他打得腦漿進裂,只得斜身一閃,用上了「神行百變」之技。斜刺裏逃了出去。

  馮錫範這一下沖過了頭,急忙收步,轉身追來。韋小寶叫道:「我師父的鬼魂追來了!來摸你的頭了!」說得兩句話,松了一口氣,馮錫範又趕近了一步。後面雙兒和風際中啣尾急追,只盼截下馮錫範來。但韋小寶東竄西奔,變幻莫測,馮錫範抱了鄭克塽,身法究竟不大靈便,一時追他不上。雙兒和風際中又相距數丈,難以迫近。

  追逐得一陣,韋小寶漸感氣喘,情急之下,發足便往懸崖上奔去。馮錫範大喜,心想你這是自己逃入了絕境,眼見這懸崖除了一條窄道之外,四面臨空,更無退路,反而追得不這麼急了。只是韋小寶在這條狹窄的山路上奔跑,「神行百變」功夫便使不出來,他剛踏上崖頂,馮錫範也已趕到。韋小寶大叫:「大老婆、中老婆、小老婆,大家快來幫忙,再不出來,大家要做寡婦了。」

  他逃向懸崖之時,崖上五女早已瞧見。洪夫人見馮錫範左臂中挾著一人,仍是奔躍如飛,武功之強,比之洪教主也只稍遜一籌而已,早已持刀伏在崖邊,待得馮錫範趕到,刷的一刀,攔腰疾砍。馮錫範先前聽韋小寶大呼小叫,只道仍是擾亂人心,萬料不到此處果然伏得有人,但見這一刀招數精奇,著實了得,微微一驚,退了一步,大喝一聲,左足微晃,右足突然飛出,正中洪夫人手腕。

  洪夫人「啊」的一聲,柳葉刀脫手,激飛上天,韋小寶正是要爭這頃刻,身子對準了馮錫範,右手在腰板「含沙射影」的機括上一掀,嗤嗤聲響,一篷絕細金針急射而出,盡數打中在馮錫範和鄭克塽身上,其中一針還刺入了馮錫範的左目。馮錫範大聲慘叫,鬆手放開鄭克塽,兩人都骨碌碌的從山道上滾了下去。雙兒和風際中正奔到窄道一半,見兩人來勢甚急,當即躍起避過,鄭馮二人滾到懸崖腳邊,金針上毒性已發,兩人猶似殺豬似的大叫大嚷,不住翻滾。

  總算何惕守入華山派門下之後,遵從師訓,一切陰險劇毒從此摒棄不用,這「含沙射影」金針上所喂的毒藥只是麻藥,並非致命劇毒,否則以當年五毒教教主所傳的喂毒暗器,見血封喉,中人立斃,馮鄭二人滾不到崖底,早已氣絕,饒是如此,金針入體,仍是麻癢難當,全身便似有幾百隻蠍子,蜈蚣一齊咬噬一般。馮錫範雖然硬朗,卻也忍不住呼叫不絕。

  阿珂搶到鄭克塽身邊,伸手相扶,急問:「你……你怎麼了?」鄭克塽癢得神智胡塗了,反手便是一掌,叫道:「滾開,滾開!」阿珂猝不及防,這一掌正中左頰,登時半邊臉腫了起來。韋小寶、雙兒、風際中、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劍屏、公主、曾柔等先後趕到,眼見馮鄭二人的情狀,都是相顧駭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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