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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八回 甫脫樊籠(3)


  陳伯剛臉上已無半點血色,雙膝一屈,便即跪倒,說道:「屬下知錯了,以後永遠不敢再提。」洪教主森然道:「本教中人起過的毒誓,豈可隨便違犯?這誓若不應在你身上,便當應在我身上。你說你當是你身入龍潭呢,還是我去?」陳伯剛大叫一聲,一個筋斗向後翻出,發足狂奔。洪教主待他奔出數丈,俯身拾起一塊石頭擲出,呼的一聲,正中陳伯剛後腦。他長聲慘呼,一躍而起,重重的摔了下來,扭了幾下,便即斃命。

  原來洪教主眼見許雪亭等五人聯手,雖然憑著自己武功,再加上夫人和陳伯剛相助,足可克制得住,但教中元氣大傷之後,已只剩下寥寥數人,陳伯剛只會奉承諂諛,並無多大真實本事,若再將這五人殺了,自己部屬可算是蕩然無剩。他於頃刻間權衡利害,立時便殺了這無足輕重的陳伯剛,以平許雪事等五人的怒氣。

  張淡月和陸高軒躬身說道:「教主言出如山,誅殺奸邪,屬下佩服之至。」許雪亭,無根道人,矮尊者三人也齊道:「多謝教主。」這五人平素見陳伯剛一味吹牛拍馬,人品低下,對他十分鄙視,此刻見教主親自下手將他處死,都是甚為痛快。

  洪教主指著韋小寶道:「非是我要饒他性命,只是這小子知道遼東極北苦寒之地,有一個極大寶藏。若不是由他領路,無法尋到,得了這寶藏之後,咱們重建神教,那就易如反掌了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适才你們五人說道,那些少年男女很不可靠,勸我不可重蹈覆轍。本座仔細想來,也不無道理,這就依從你們的主張,今後本教新招教眾之時,務當特別鄭重,以免奸徒妄人,混進教來。」許雪亭等臉有喜色,一齊躬身道謝。

  洪教主從身邊摸出三個瓷瓶,從每個瓶中各倒了一顆藥丸。三丸兩小一大,分作赤黃白三色。他還瓶入懷,將藥丸托在左掌,說道:「這是毒龍易筋丸的解藥,你們每人各服三顆。」許雪亭等大喜,先行稱謝,接過藥來。洪教主道:「你們即刻就服了吧?」五人將藥丸放入口中,吞咽下肚。

  洪教主臉露微笑,說道:「那就很好……」突然大聲喝道:「陸高軒,你左手裏是什麼?」陸高軒退了兩步,道:「沒…沒什麼。」只見他左手下垂,握成了拳頭。洪教主厲聲道:「攤開左手!」這一聲大喝,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響。陸高軒身子晃了幾晃,左手緩緩攤開,嗒的一聲輕啊,一粒白色的藥丸掉在地下。許雪亭等四人均各變色,素知陸高軒識見不凡,頗有智計,他隱藏了這顆白丸不肯服食,必有道理,可是自己卻已吞下了肚中,那便如何是好?

  洪教主厲聲道:「這顆白丸是強身健體的大補雪參丸,何以你對本座存了疑心,竟敢藏下不服?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……不……不敢。屬下近來練內功不妥,經脈中氣血不順,所以……所以這顆大補的藥丸,想今晚打坐調息之後,慢慢服下,以免賤體經受……經受不起。」洪教主臉色登和,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你何處經脈氣血不順?那也容易得緊,我助你調順內息便是了。你過來。l」

  陸高軒反而又倒退一步,說道:「不敢勞動教主的大駕,屬下慢慢調息,就會好的。」洪教主歎了口氣,道:「如此說來,你終究是信不過我了?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便有天大的膽子,也是不敢。」洪教主指著地下那顆白丸,道:「那麼你即刻服下吧,若是氣息不調,我豈會袖手不理?」

  陸高軒望著那顆藥丸,呆了半晌,道:「是!」俯身拾起,突然間中指一彈,嗤的一聲響,那藥丸飛過天空,遠遠掉入了山谷之中,說道:「屬下已經服了,多謝教主。」

  洪教主哈哈大笑,說道:「好,好,好!你膽子當真不小。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忠心為教主出力,教主既已賜服解藥,解去毒龍易筋丸的毒性,卻又另賜這顆毒性更加厲害的百涎丸。屬下無罪,不願領罰。」許雪亭等齊聲道:「百涎丸?那是什麼毒藥?」陸高軒道:「教主採集一百種毒蛇、毒蟲的唾涎,調製而成此藥。是否含有劇毒,倒不大清楚,說不定真有大補之效,也未可知。只不過我膽子很小,不敢試服。」許雪亭等驚惶更甚,一齊搶到陸高軒身邊,五個人站成一排,凝目瞪視洪教主。

  洪教主冷冷的道:「你怎知這是百涎丸?一派胡言,挑撥離間,擾亂人心。」陸高軒向方怡一指,道:「那日我見到方姑娘在草叢裏捉蝸牛,我問她幹什麼,她說奉教主之命,捉了蝸牛來配藥。教主那條百涎丸的單方,我卻也無意之中見到了。雖說道百涎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之後才發作,但一來這百涎丸只怕教主從未配過,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之後才發:二來我還想多活幾年,不願三年之後便死。」洪教主臉上黑氣漸盛,喝道:「我的藥方,你又怎能瞧見?」

  陸高軒斜眼向洪夫人瞧了一眼,道:「夫人要我在教主的藥箱中找藥給她服食,這幾條單方,便是在藥箱之中。」洪教主怒道:「胡說八道!夫人就算身子不適,難道不會問我要藥,何必要你來找?我這藥箱向來封鎖嚴固,你何敢私自開啟?」陸高軒道:「我沒有私自開啟。」洪教主喝道:「你沒私自開啟?難道還是我吩咐你開的……」一轉念間,問洪夫人道:「是你開給他的?」

  洪夫人臉色蒼白,緩緩點了點頭。洪教主道:「你要找什麼藥?為什麼不跟我說?」

  洪夫人突然滿臉脹得通紅,隨即又是慘白全無血色,身子顫了幾下,忽然撫住小腹,喉頭喔喔作聲,嘔了不少清水出來。洪教主皺起眉頭,溫言問道:「你什麼不舒服了?坐下歇歇罷!」

  建甯公主突然叫道:「她有了小娃娃啦。你這老混蛋,自己要生兒子了也不知道?」

  洪教主大吃一驚,一縱而前,抓住了洪夫人的手腕,厲聲道:「她這話可真?」洪夫人彎了腰不住嘔吐,身子越加顫抖得厲害。洪教主冷冷的道:「你想找藥來打下這個胎兒,是不是?」此言一出,除了陸高軒外,眾人無不大奇。洪教主並無子息,對夫人又是向來愛敬有加,若是他夫人給他生下一個孩兒,不論是男是女,都是極大的美事,何以洪夫人竟會想到打胎?料想洪教主這一下定是猜錯了。那知洪夫人慢慢點了點頭,大聲道:「不錯。我要打下胎兒。你…你快殺了我吧。」

  洪教主左掌提起,喝道:「是誰的孩子?」人人均知他武功高極,這一掌落將下來,洪夫人立時便是腦漿迸裂。洪夫人反而將頭向上一挺,昂然道:「我叫你快殺了我,為什麼又不下手?」洪教主一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,低沉著嗓子道:「我不殺你。是誰的孩子?」洪夫人緊緊閉了嘴,神色甚是倔強,顯是早將性命豁出去了。

  洪教主轉過頭來,瞪視陸高軒,說道:「是你的?」陸高軒忙道:「不是,不是。屬下敬重夫人,有如天神,怎敢冒犯?」洪教主的眼光自陸高軒臉上緩緩移向張淡月、許雪亭、無根道人、矮尊者,一個個掃視過去。他眼光射到誰的臉上,誰便打個寒戰。洪夫人大聲道:「誰也不是,你殺了我就是,多問些什麼。」

  公主叫道:「她是你老婆,這孩子自然就是你的了,又多疑心些什麼,真是胡塗透頂。」洪教主喝道:「閉嘴!你再多說一句,我先扭斷了你的脖子。」公主不敢再說,心中好生不服氣。她那裏知道,洪教主近十多年修習上乘內功,早已不近女色,和夫人伉儷之情雖篤,卻無夫婦之實,也正因如此,平日對夫人加倍敬愛,心中對她存了歉仄之意,不免更多了幾分懼意。

  這時他突然聽得夫人腹中懷了胎兒,霎時之間,心中憤怒、羞慚、懊悔、傷心、苦楚、憎恨、愛惜、恐懼諸般激情紛至遝來,一隻手掌高高舉在半空,就是落不下去,一轉頭間,只見許雪亭等人人臉上露出惶恐之意,心想:「這件大丟臉事今日都讓他們知道了,我那裏還有臉面做他們的教主?這些人都須殺得乾乾淨淨,不能留下一個活口。若是洩漏了半點風聲,江湖上好漢人人恥笑于我,我還能逞什麼英雄豪傑?」他殺心一起,突然間右手放開了夫人,縱身而前,已將陸高軒抓住,喝道:「都是你這反教叛徒從中搗鬼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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