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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八回 甫脫樊籠(2)


  可是神龍教諸人知他詭計多端,看得極緊,那裏有機可乘?韋小寶想起以前去過神龍島兩次,第一次和方怡在船中卿卿我我,享盡溫柔;第二次率領大軍,威風八面;這一次卻給人拳打足踢,命在旦夕,其間的苦樂當真是不可以道裏計了。自從在北京郊外農舍中和方怡相會,陸行並騎,海上同舟,她始終無喜無怒,木然無語,雖不來折磨自己,但一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,有時心想她在洪教主淫威之下,儘管心中對自己一片深情,卻是不敢稍假辭色;有時又想多次上了這女人的當,陰險狡猾,天下女子以她為最,卻又不禁恨得牙癢癢地。

  舟行多日,果然是到了神龍島。陸高軒和矮尊者押著韋小寶、公主、沐劍屏,曾柔四人上岸。陳伯剛脅迫眾舟子一齊離船。一名舟子稍表異議,陳伯剛立即一刀將他殺了。其餘眾舟子只嚇得魂飛天外,那裏還敢作聲,只好乖乖跟隨。

  但見島上樹木枯焦,瓦碟遍地,到處是當日炮轟的遺跡。樹林間腐臭沖鼻,路上一條條都是死蛇骸骨。來到大堂之前,只見牆倒竹斷,原來數十座竹屋已蕩然無存。洪教主凝立不語。陳伯剛等均有憤怒之色。張淡月突然縱聲大呼:「洪教主回島來啦!各路教眾,快快出來參拜教主!」他中氣充沛,如此提氣大叫,聲聞數里。過了片刻,他又叫了兩遍。但聽得山谷間回聲隱隱傳來:「回島來啦!參拜教主!回島來啦!參拜教主!」

  可是過了良久,四下裏寂靜無聲,不但沒有教眾蜂湧而至,連一個人的回音也是沒有。

  洪教主轉過頭來,狠狠的瞪著韋小寶,冷冷的道:「你炮轟本島,打得偌大一個神龍教瓦解冰銷,這可稱心滿意了嗎?」韋小寶見到他滿臉怨毒的神色,不由得汗毛直豎,顫聲道:「舊的不去,新的不…不來。洪教主重振雄風,大…大展鴻圖,再…再創新教,開張發財,生意興隆通四海,財源茂盛達三江,這叫做越燒越發,越轟越旺,洪教主仙福永享……」洪教主道:「很好!」鬥然間飛起一腳,將韋小寶踢得飛了起來,躂的一聲,重重摔在地下,周身筋骨欲斷,再也爬不起來。

  陳伯剛上前躬身說道:「啟稟教主,這小賊罪該萬死,待屬下一刀一刀,將他零零碎碎的削了。」洪教主哼了一聲,道:「不忙!」隔了一會,又道:「這小子心中,藏著一個重大機密,本教興複,只怕要依仗這件大事,暫且不能殺他。」陳伯剛道:「是,是。教主高瞻遠矚,屬下愚魯,難明其中奧妙。」

  洪教主在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,凝思半晌,說道:「自來成就大事,定然多災多難。本教一時遭受挫折,那也不足為奇。眼下教眾星散,咱們該當如何重整旗鼓,大家不妨各抒所見。」陳伯剛道:「教主英明智慧,我們便想上十天十晚,也不及教主靈機一動,還是請教主指示良策,大家奉命辦理罷。」

  洪教主點了點頭,說道:「眼前首要之務是重聚教眾。上次韃子官兵炮轟本島,教眾傷亡雖然不少,但也不過三停中去了一停,餘下二停,定是四下流散了。現下任命陸高軒升任白龍使,以補足五龍使之數。」陸高軒躬身道謝。洪教主又道:「青赤白黑黃五龍使即日分赴各地,招集舊部,若是見到資質可取的少年男女,便收歸屬下,招舊納新,重興神教。」

  陳伯剛、張淡月、陸高軒三人躬身道:「謹遵教主號令。」赤龍使無根道人和青龍使許雪亭兩人卻默不作聲。洪教主斜睨二人,說道:「赤龍使、青龍使二人有什麼話說?」許雪亭道:「啟稟教主,屬下有兩件事陳請,盼教主允懇。」洪教主哼了一聲,道:「什麼事?」許雪亭道:「屬下等向來忠於本教和教主,但教主卻始終信不過眾兄弟,未免令人心灰。第一件事,懇請教主恩賜毒龍丸的解藥,好讓眾兄弟心無所慮,以便全心全意為教主效勞。」洪教主冷冷的道:「若是我不給解藥,你們辦事就不全心全意了?」

  許雪亭道:「屬下不敢。第二件事,屬下以為那些少年男女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,一遇大事,個個逃得乾乾淨淨。本教此時遭逢患難,自始至終追隨在教主與夫人身邊的,也只是我們幾個老兄弟。那些少年弟子平日裏滿嘴忠心不二,什麼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,事到臨頭,有一個真能出力的?所以屬下愚見,咱們重興本教,該當招羅有擔當、有骨氣的男子漢大丈夫入教。那些口是心非、胡說八道的少年男女,就像韋小寶這叛徒一類小賊,那也不用再招了。」

  他說一句,洪教主臉上的黑氣便深上層。許雪亭心中慄慄危懼,還是硬著頭皮將這番話說完。洪教主將眼光射到無根道人臉上,冷冷的道:「你怎麼說?」無根道人退了兩步,說道:「屬下以為青龍使之言有理,前車覆轍,這條路不能再走。先前不知道,做錯了事也就罷了。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。既是犯過了毛病,教主大智大慧,自會明白這些少年男女既不管用,又靠不住。便似……便似……」說著向沐劍屏一指,道:「這個小姑娘本是我赤龍門屬下,教主待她恩德非淺,一遇禍患,立時便叛教降敵。這種人務須一個個追尋回來,千刀萬剮,為叛教者戒。」

  洪教主的眼光向陸高軒等人一個個掃去,問道:「這是大夥兒商量好了的意思嗎?」眾人默不作聲。過了好一會,矮尊者道:「啟稟教主,我們沒有商量過,不過屬下以為……以為青龍使、赤龍使二位的話,是很有點兒道理的。」洪教主眼望張淡月,等他說話。張淡月戰戰兢兢的道:「本教此次險遭覆滅之禍,罪魁禍首,自然是韋小寶這小賊。屬下對這種人,那是萬萬信不過的。」

  洪教主點點頭,道:「好,你也跟他們是一夥。陸高軒,你呢?」陸高軒道:「屬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,升任白龍使重職,自當出死力為教主盡忠效勞。青龍使他們這番心意,也是為了本教和教主著想,決無他念。」

  陳伯剛道:「你們這些話,都是大大的錯了。教主深謀遠慮,智慧高出我們百倍。大夥兒何必多說多話,只須聽著教主和夫人的指揮就是了。韃子官兵炮轟本島,那是替本教蕩垢去污,把不忠於教主的叛徒的真面目轟了出來,乃是大大的好事。若非如此,又怎知誰忠誰奸?依本人之見,本教指日便要大大的興旺。我們屬下都是井底之蛙,眼光短淺,只見到一時的得失,那能如教主這般洞矚百世?」

  許雪亭怒道:「本教所以一敗塗地,一大半、就是壞在你這種馬屁鬼手裏。你亂拍馬屁,於本教有何好處?于教主又有何好處?」陳伯剛道:「什麼馬屁鬼?你…你…你這可不是反了嗎?」

  許雪亭怒道:「你這無恥小人,敗壞本教,你才是反了。」說著手按劍柄,陳伯剛退了一步,說道:「當日你作亂犯上,背叛教主,幸得教主和夫人寬洪大量,這才不咎已往,今日…今日你又要造反嗎?」

  許雪亭、無根道人、張淡月、陸高軒、矮尊者五人一齊瞪視洪教主,含怒不語。

  洪教主轉過頭去瞧向陳伯剛,眼中閃著冷酷的光芒。陳伯剛吃了一驚,又退了一步,說道:「教主,他……他們五人圖謀不軌,須當一起斃了。」洪教主低沉著嗓子道:「剛才你說什麼來?」陳伯剛見他臉色不善,心中更是害怕,顫聲道:「屬下忠於教主,跟這些反賊勢不兩立。」

  洪教主道:「咱們當日立過重誓,若是重提舊事追究算賬,那便如何?」陳伯剛只嚇得魂飛天外,道:「教……教主開恩,屬下只是一片忠心,別無他意。」洪教主道:「當日我和夫人起的誓,倘若心中記著舊怨,那便身入龍潭,為萬蛇所噬。這件事早已一筆勾銷,人人都已忘得乾乾淨淨,就只是你還念念不忘,一有機會,便來挑撥離間,到底是何用意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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