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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五回 春色滿床(3)


  阿珂驚呼:「鄭公子,你怎麼了?」卻不聽見應答。韋小寶笑道:「他來鬧新房,鑽到床底下去了。」阿珂哭道:「不是的。」掙扎著要下床來察看。韋小寶笑道:「別動,別動,別動!」伸臂抱她。阿珂手肘一挺,撞在韋小寶喉頭。韋小寶吃痛,向後一仰,也不知壓在誰的身上,阿珂脫卻束縛,忙要下床,身子一轉,壓在毛東珠胸口。毛東珠吃痛,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伸手牢牢抱住了她。阿珂招式雖然巧妙,但並無內力,黑暗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誰,極度害怕之下,更是全身酸軟無力,便在此時,忽覺右足又被誰壓住了。她只嚇得全身冷汗直冒:「床上有這許多男人!」

  韋小寶大為得意,只是黑暗之中,阿珂到了何處,卻又無法知道了,說道:「阿珂,快出聲。你在那裏?」阿珂心道:「你就是殺了我頭,我也不作聲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好,你不說,我一呀摸,二呀摸,一個個的摸將過來,總要摸到你為止。」忽然唱起小調來:「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一位美人兒。美人臉蛋像瓜子,莫非你是老婊子?」正在一面唱小調,一面伸手摸索,忽聽得院子外人聲喧嘩,有人傳呼號令,大隊兵馬將幾家妓院一起團團圍住了,跟著腳步聲響,有人走進麗春院來。

  韋小寶知道來人若不是自己部下,便是揚州的官員,心中一喜,正要從被窩裏鑽將出來,不料來人走動好快,火光亮處,已走到了甘露廳中,只聽玄貞道人的聲音叫道:「韋大人,你在這裏嗎?」語音甚是焦急。韋小寶脫口答道:「我在這裏。」

  原來天地會群雄突然發覺不見了韋小寶,生怕他遇到危險,忙出來找尋,知他是帶了親兵向鳴玉坊這一帶而來,一查便查到麗春院中有人打架,進得院子,只見幾名親兵死在地下。眾人大為吃驚,直聽到他親口答應,這才放心。

  韋小寶知道玄貞、風際中、樊綱、徐天川等人都是講究氣節的英雄好漢,見到自己如此胡天胡帝的模樣,心中定有不滿,說不定還會出言規勸,抬出天地會的什麼規條來,那可下不了臺,

  耳聽得眾人大聲招呼,都向這邊湧來,急忙站起來放下了帳子,至於兩隻腳踏在誰的身上,那也顧不得這許多了。

  帳子剛放下,玄貞等已來到房中,各人手持火把,一眼見到鄭克塽暈在床前,都是「咦」的一聲。又有人叫:「韋大人,韋大人!」

  韋小寶叫道:「我在這裏!你們不可揭開帳子。」眾人聽到他聲音,都歡呼了起來。各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臉上都含笑容,均想:「大家擔足了心事,你卻在這裏風流快活。」

  韋小寶從床上爬了下來,穿上鞋子,說道:「我用計擒住了好幾名欽犯,都在床上,大夥兒這場功勞不小。」眾人見他身上衣衫穿得整齊,並非在床上跟妓女鬼混,都是大出意料之外,聽了這句話,更覺奇怪,只是素知他行事神出鬼沒,當下也不便多問。

  韋小寶吩咐眾人將鄭克塽綁了起來,用轎子將阿琪抬去行轅,隨即親自將帳角牢牢塞入被底,傳進十餘名親兵,下令將這張大床抬回欽差行轅去。親兵隊長道:「回大人,門口太小,抬不出去。」韋小寶罵道:「笨東西,不會拆了牆壁嗎?」那隊長立時領悟,連聲稱是。眾親兵一齊動手,登時將麗春院中的牆壁拆開了三堵。數十人拿了十幾條轎杠,橫在大床之底,將這張大床平平穩穩的抬了出去。

  這張大床在揚州街上招搖過市。眾親兵前面提了「肅靜」、「回避」的硬牌,鳴鑼喝道,前呼後擁。揚州百姓見了無不嘖嘖稱奇。阿珂睡在被中,絲毫不敢動彈,這時已看清同被的都是女子,略覺放心,但睡在床上而給人抬著過街,想起來實是羞慚之極,只有將被子蒙住了頭,那敢出聲?

  大床來到何園,門口仍是太小。這時親兵隊長學了乖,不等欽差大人出口,早就下令拆卸,將大床抬到花廳之中,放在廳心。韋小寶傳下令,床中擒有欽犯,非同小可,命數十名將領帶領兵卒,弓上弦,刀出鞘,在花廳四周團團圍住,又命徐天川等人輪流在屋頂把守,以防高尊者等前來劫奪。

  花廳四周守禦之人雖眾,廳中卻只有一張大床,剩下他孤身一人。韋小寶心想:「剛才在麗春院中,如此良機,只將我老婆抱得一抱,太也說不過去。我這就再鑽進被去。唱一唱『十八模』。」口中低哼:「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妹妹……」拉開帳子,撲上床去。

  突覺辮子一緊,喉頭一痛,被人拄住辮子提了起來,那人左手叉在他的頸中,正是洪夫人。原來隔了這些時候,迷春藥酒力早過,洪夫人、毛東珠、方怡、沐劍屏四人都已醒轉。雙兒和曾柔身上被封的穴道也已漸漸解開。只是大床在揚州街上抬過,床周兵多將勇,床中七女誰也不動。此刻韋小寶又想享那溫柔豔幅,一上床就被洪夫人抓住。

  洪夫人臉色似笑非笑,低聲喝道:「小寶,你好大膽,連老娘也敢戲耍!」韋小寶嚇得魂飛天外,陪笑道:「夫人,我又沒對你怎樣。你身上衣服好好地,我……我不敢無禮,」洪夫人道:「你唱的是什麼小調?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是妓院裏胡亂聽來的,當不得真。」

  這次洪夫人奉了教主之命,帶同毛東珠、方怡,沐劍屏、以及陸高軒、高矮二尊者等人,喬裝龜奴妓女,原是要將韋小寶生擒活捉,送去雲南交給吳三桂,以便和小皇帝談判,走馬換將,將吳應熊換了出來。不料麗春院中誤欽藥酒,反遭擒獲。此刻雖然制住了韋小寶,但剛才聽得他調兵遣將,四周嚴密守備,若是硬沖,定然逃不出去,眼下之計,只有挾制韋小寶,教他部屬不敢動手。

  洪夫人低聲道:「你是死還是要活?」韋小寶笑道:「屬下白龍使,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,壽與天齊。夫人號令,屬下遵奉不誤。」

  洪夫人料想不到他居然還記得自己是神龍教的白龍使,只是和他同在一床,而他說這幾句話也是嬉皮笑臉,殊少恭謹之意,心想:「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,眼前須得脫卻險地要緊。」說道:「你先撤了廳周的兵將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那還不容易?你放開手,我去發號施令。」洪夫人道:「你在這裏傳命好了。」

  韋小寶無奈,只得大聲叫道:「廳外當差的總督、巡撫、兵部尚書、戶部尚書們大家聽著,所有的兵將通統退開,不許在這裏停留。」洪夫人一扯他的辯子,喝道:「什麼兵部尚書、戶部尚書,胡說八道。」說著又是一扯。韋小寶正在要等她這兩扯,張嘴大叫:「喲唷,痛死啦!」

  外面統兵官聽得他說什麼總督、尚書,已然大為起疑,待聽他大聲呼痛,登時便有數十人手執刀槍,奔進廳來,齊問:「欽差大人,有什麼事?」韋小寶叫道:「沒……沒有什麼!哎唷,我的媽啊!」眾將官面面相覷,不知該當如何。

  洪夫人心中氣惱,提起手來,拍的一聲,重重打了韋小寶一個耳光。韋小寶又叫:「我的媽啊,別打兒子!」原來他口中叫人為娘,就是在罵人婊子。洪夫人雖不知其中緣故,但見他如此憊懶,心中有氣,提掌又待再打,突然之間,肩後「天宗」和「神堂」兩穴上一陣酸麻,右臂軟軟的垂了下來,卻是給人點了穴道。

  洪夫人大吃一驚,回頭要看是誰下的手。床上除了韋小寶和自己之外,還有六個女子,大家擠成一團,不論是誰都有可能,但跟自己挨得最近的卻是方怡,洪夫人冷笑道:「方姑娘,你武功不錯哪!」左手一起,疾向方怡眼中點去。方怡叫道:「不是我!」側頭讓開。洪夫人待要再攻,忽然身後兩隻手伸過來抱住了她左臂,正是沐劍屏。她叫道:「別傷我師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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