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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五回 春色滿床(2)


  韋小寶伸出右手,在洪夫人臉頰上揑了一把。眼見她雙目緊閉,並無知覺,他一顆心怦怦亂跳,又在她另一邊臉頰上捏了一把。

  轉過身來看另外兩個假妓女時,只見兩人都是身材臃腫,決非方怡,其中一人卻是先前扮過老鴇的。韋小寶提起酒壺,在她臉上淋了些酒水,然後拉起她衣襟在臉上一抹,現出真容,赫然竟是假太后。韋小寶大喜,心道:「這一場功勞真是大得很了。皇上和太后要我捉這老婊子報仇,千方百計的捉不到,那知道她自己竟會到麗春院來做老婊子。可見我叫她作老婊子,那是神機個妙算,早有先見之明。」

  再去抹掉第四個假娘子的化裝,露出容貌來卻是方怡。韋小寶吃了一驚:「她為什麼腰身這樣粗,難道跟人私通,懷了孩兒?老婊子真的做了老婊子,我韋小寶真的做了烏龜?」伸手到她內衣一摸,觸手之處不是肌膚、拉了出來卻是個枕頭。原來方怡知道自己和韋小寶相處日久,雖然易容改裝,仍怕他認得自己身材,因此在肚子上縛個枕頭。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心情甚佳,笑道:「你的良心,可比小郡主壞得太多。她唯恐我遭了你們毒手,不住向我使眼色。你卻唯恐我瞧出來,連大肚婆也敢裝。哈哈,你這小婊子在麗春院裏大了肚皮,我給你打胎,早打胎,晚打胎,打下一個枕頭來。」

  他走到廳外一瞧,只見數名親兵死在地下,院中烏燈黑火,聲息全無,心想:「高矮二尊者都喝了藥酒,終究打不過我那兩個結義哥哥,但如洪教主他們在外接應,結果就難說得很了,兩位哥哥,倘若你們今天要歸位,小弟恕不同年同月同日死,對不住之至!」

  回進廳來,但見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劍屏、雙兒,曾柔、阿琪六個美人兒有的昏迷不醒,有的難以動彈,但各有各的美貌,各有各的嬌媚,心中一動,尋思:「裏邊床上,還有一個美貌小姑娘,比這六個人還要美得多。那是我已經拜過天地,卻未洞房花燭的老婆。今晚她自己送上門來,韋小寶還講客氣嗎?」

  正要邁步入內,只見曾柔的一雙悄眼瞧向自己,臉上暈紅,神色甚是嬌羞,心想:「從王屋山來到揚州,一路之上,你這小妞兒老是避我,要跟你多說一句話也是不成。今晚可也不能跟你客氣了。」將她抱了起來,搬入內房,放在阿珂之旁,只見阿珂兀自沉睡,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。口唇也微露笑意,睡夢之中那知道身在險地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一不做二不休,把你們這一批婊子、假婊子、好姑娘、壞女人,一古腦兒都搬了進來。這裏是麗春院,女人來到妓院之中,還有什麼好事?這是你們自己來的,醒轉之後可不能怪我。」他從小就胸懷大志,將來發達之後,要在揚州開十二家妓院,更要到麗春院來大擺花酒,叫全院妓女相陪,此刻情景雖與昔日的雄心稍有不符,卻也是非同小可的偉舉。

  當下將雙兒、阿琪、洪夫人,方怡,沐劍屏一一抱了入內,最後連假太后也抱了進去,八個女人並列床上。韋小寶忽然想到一事,說道:「朋友妻,不可欺。二嫂,你是我的嫂子,咱們英雄好漢,可得講義氣。」於是將阿琪重又抱到廳上,放在椅中坐好,只見她目光中含有嘉許之意。

  韋小寶見她喘氣甚急,胸脯起伏不已,忽覺後悔:「我跟大嘛喇和蒙古王子拜把子,又不是情投意合,只不過是想個計策,騙得他們不來殺我。什麼大哥、二哥,都是隨口瞎說的。這阿琪姑娘如此美貌,叫他二嫂,太過可惜,不如也做了我老婆吧,說書生說『三笑姻緣九美圖』,唐伯虎有九個老婆。我就是把阿琪算在其內,也不過是八美,還差了一美。呸,呸,呸!老婊子又老又凶,她怎麼能也算上一美?」

  一想到假太后,覺得與唐伯虎相比,少他一美,還可將就,連少兩美,實在太也差勁,當下又將阿琪抱起,走向內室。走了幾步,忽聽見院子外似有腳步聲響,韋小寶嚇了一跳,心想若是葛爾丹回來,見到自己將他心上人做了老婆,非拼刀子不可,這個險冒得太大,少了一美就少了一美吧,於是立即轉身,又將阿琪放在椅中。阿琪不知他心中反覆交戰,見他將自己抱著走來走去不知搗什麼鬼,只是微感詫異。

  韋小寶靜聽半晌,聽得腳步聲在巷子外漸漸遠去,並非走進院子來,當下放寬了心,走進內室,說道:「老婊子、方姑娘、小郡主、洪夫人,你們四個是自己到麗春院做婊子來。雙兒、曾姑娘,你們兩位是自願跟我到麗春院來的。這是什麼地方,你們來時不知道,不過小妞兒既然來到這種地方,不陪我是不行的。阿珂,你是我老婆,又到了這裏,更加不用說了。」抖開錦被,將七個女人蓋住,踢下鞋子,大叫一聲,從錦被下鑽了進去。

  只聽得一個嬌柔的聲音低聲道:「是……鄭公子……是你麼?」正是阿珂的聲音。原來她飲迷春酒最早,睡了良久,藥性漸退,慢慢醒轉。韋小寶大怒,心想:「你做夢也夢到鄭公子,只道他爬上你的床了,好快活麼?」壓低了聲音,說道:「是我。」燭光下瞧得明白,伸手抱住了她,隨即除下頭上帽子,擲將出去,將燭火擲熄了。

  阿珂道:「不,不!你不要……」掙扎了幾下。忽聽得廳中鄭克塽的聲音大聲道:「阿珂,阿珂,你在那裏?」跟著喀喇一聲,嗆啷啷一片響亮,撞翻了一張椅子,不少桌上的杯碟。阿珂聽到他在廳上,那麼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,一驚之下,又是清醒了幾分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」韋小寶笑道:「是你的親老公,你也聽不出?」阿珂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,使力一掙,脫出了他的懷抱,叫道:「鄭公子,鄭公子!」

  鄭克塽跌跌撞撞的走進房來,但房中黑漆一團,砰的一聲,額頭在門框上一撞,叫道:「阿珂,你在那裏?」阿珂道:「我在這裏!放開手!小鬼,你幹……幹什麼?」鄭克塽道:「什麼?」他不知阿珂最後這兩句話是對韋小寶說的。韋小寶牢牢抓住她手臂,阿珂身上又壓著假太后、洪夫人、和方怡的手足。七個女人一個少年在床上纏成一團。阿珂酒醉後全身無力,那裏掙扎得脫?只得央求道:「好師弟,求求你,快放開我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說過不放,就是不放!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馬難追。」

  鄭克塽又驚又怒,喝道:「韋小寶,你在那裏?」韋小寶道:「我在床上,抱著我的老婆。我要洞房花燭,你來幹什麼?要鬧新房麼?」鄭克塽大怒,罵道:「鬧你媽的新房!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媽的房在隔壁,你要鬧我媽的新房,今天不成,因為她沒客人,除非你自己去做新郎。」鄭克塽怒道:「胡說八道。」循聲撲向床上,來掀韋小寶,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,問道:「阿珂,是你的手麼?」阿珂道:「不是。」

  鄭克塽只道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,那麼定然是韋小寶的,當下狠狠用力一扯。不料他所扯的卻是假太后毛東珠。她那日在禁宮之中,以「化骨綿掌」擊打九難,內力激回自身,其後雖以九難所傳之法化解,功力卻已去了十之八九。這時飲了迷春酒後昏昏沉沉,但覺有人扯她手臂,左手反過去拍的一掌,正好擊在鄭克塽頂門。

  這一掌雖不甚重,鄭克塽卻是大吃一驚,一交坐倒。他神智尚未完全清靜,腦袋在床腳上一撞,又暈了過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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