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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八回 尋死覓活(2)


  韋小寶匆匆來到九難房外,推門而進,見她在床上打坐,剛行功完畢,說道:「師父,你知道師姊……師姊的……的事嗎?」九難道:「什麼事?這樣驚慌。」韋小寶道:「師……師姊她……她去行刺大漢奸,給……給逮住了。」九難眼中光芒一閃,這:「可刺死了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沒有。可是……可是師姊給他捉去了。」九難哼了一聲,臉有失望之色,道:「不中用的東西。」

  韋小寶微覺奇怪,心想:「她是你徒兒,她給大漢奸捉去,你似乎毫不在乎。」轉念一想,登時明白,說道:「師父,你有搭救師姊的法子,是不是?」九難瞪了他一眼,搖頭道:「沒有。這不中用的東西。」韋小寶一路之上,眼見師父對這師姊冷冷淡淡的,並不如何疼愛,反而喜歡自己得多,可是儘管對她不喜,總不能見死不救,急道:「大漢奸要殺了她的,只怕現下已打得她死去活來,說是要……要查明指使之人。」九難冷冷的道:「是我指使的。大漢奸有本事,讓他來拿我便了。」

  九難指使徒兒去行刺吳三桂,韋小寶聽了倒毫不詫異。她是前明崇禎皇帝的公主,大明江山送在吳三桂手裏,對此人自然恨之切骨,而她自己,也就曾在五臺山上行刺過康熙。可是阿珂武功並不如何了得,吳三桂身邊高手侍衛極多,就算行刺得手,也是難以脫逃,九難指使她去幹這件事,豈非明明要她去送命?韋小寶心中疑團甚多,卻也不敢直言相詢,說道:「師姊決不會招出師父來的。」九難道:「是嗎?」說著閉上眼睛。

  韋小寶不敢再問,走出房來。料想趙張兩人向吳三桂要人,不會這麼快就能回來,在廳上踱來踱去,眼見天色越來越是明亮,接連差了三批侍衛去打探消息,一直不見回報,實在忍不住了,點了一隊驍騎營軍士,親自率領了,向平西王府行去,開到離王府三裏處的法慧寺中紮下,又差侍衛飛馬去探。過了一頓飯時分,只聽得蹄聲急促,張康年快馬馳來,向韋小寶稟報:「屬下和趙齊賢奉總管之命,去見平西王。王爺一直沒有接見。趙齊賢還在王府門房中相侯。」

  韋小寶又急又怒,頓足罵道:「他媽的,吳三桂好大架子!」張康年道:「他是威鎮一方的王爺,天下除了皇上,便是他大。他不見我們小小侍衛,那也是平常得緊。」韋小寶怒道:「我親自去見他,你們都跟我來!」

  韋小韋回頭對一名驍營的參領道:「把我們的隊伍都調過來,在吳三桂這狗窩子外侯命。」那參領接令而去。張康年等眾人聽了,臉上均有驚懼之色,瞧韋小寶氣急敗壞的模樣,簡直便是要跟吳三桂火拼。可是平西王麾下兵馬眾多,從北京護送公主來滇的兩千多名官兵,若是動手,只怕不到一個時辰,就給殺得乾乾淨淨。張康年勸道:「韋總管,你是欽差大臣,奉了皇上之命來到昆明,有什麼事跟他好好商量,平西王不能不賣你的面子。以屬下之見,不妨慢慢的來。」

  韋小寶怒道:「他媽的,吳三桂什麼東西?咱們若是慢慢的來,他把我……把那王可兒殺了,誰救得活她?」張康年見他疾言厲色,不敢再說,心想:「殺一個宮女,又有什麼大不了?她又不是你親妹子,用得著這麼大動陣仗?」

  韋小寶連叫:「帶馬,帶馬。」翻身上馬,疾向平西王府馳來。王府的門公侍衛一見是欽差大臣,一面迎接,一面飛報吳三桂。

  過不多時,兩名總兵夏國相和馬寶雙雙出迎。夏國相是吳三桂的女婿,位居十總兵之首,向韋小寶行過禮後,說道:「韋都統,王爺遇刺的訊息,想你已得知了。王爺受傷不輕,不能親自迎接,還請恕罪。」韋小寶吃了一驚,道:「王爺受了傷?不是說沒受傷嗎?」夏國相臉有憂色,低聲道:「王爺胸口給刺客刺了一劍,傷口有三四寸深……」韋小寶失驚道:「啊喲,這可糟了。」夏國相道:「王爺這番能……能不能脫險,眼前還難說得很。我們怕動搖了人心,所以沒有洩漏,只說並未受傷。韋都統是自己人,自然不能相瞞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去探探王爺。」夏馬二人對望了一眼。夏國相道:「小將帶路。」

  來到吳三桂的臥室之中,夏國相道:「岳父,韋都統探你老人家來啦。」只聽吳三桂在帳中呻吟了幾聲,並不答應。夏國相揭起帳子,只見吳三桂皺眉咬牙,正自強忍痛苦,床褥被蓋上都濺滿了鮮血,胸口綁上了繃帶,帶中還在不斷滲出血水。床邊站著兩名醫生,都是愁眉深鎖。韋小寶沒料到吳三桂受傷如此沉重,原來滿腔怒氣,登時化為烏有。吳三桂是死是活,他本也不放在心上,但此人若是傷重而死,要救阿珂是更加難了,低聽問道:「王爺,你傷口痛得厲害麼?」

  吳三桂「呵呵」的叫了幾聲,雙目瞪視,全無光采。夏國相又道:「岳父,是韋都統來探望你老人家。」吳三桂「哎唷,哎唷」的叫將起來,說道:「我……我不成啦。你們……你們去把應熊……應熊這畜生殺了,都……都是他害……害死我的……」夏國相不敢答應,輕輕放下了帳子,和韋小寶走出房外。夏國相一出房門,便雙手遮面,哭道:「韋都統,王爺……王爺是不成的了。他老人家一生為國盡忠,卻落得如此下場,當真……當真是皇天不佑善人了。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為國盡個屁忠!皇天不佑大漢奸,那是天經地義。」說道:「夏總兵,我看王爺雖然傷重,卻一定死不了。」夏國相道:「謝天謝地,但願如都統金口。卻不知何以見得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會看相。王爺的相,貴不可言。他將來做的官兒,比今日還要大上百倍。這一次決不會死的。」夏國相心中怦的一跳,不由得臉色大變。

  吳三桂貴為親王,雲貴兩省軍民政務全由他一人統轄,爵位已至頂峰,官職也已到了極點,已經升無可升。韋小寶說他將來做的官兒此今日還要大上百倍,除了做皇帝之外,還有什麼官比平西王大上百倍?夏國相一聽之下,又是歡喜,又是驚疑,說道:「皇恩浩蕩,我們王爺的爵祿已到極頂,再升是不能升了,只盼如韋都統金口,這場禍事能逢凶化吉,遇難呈祥。」

  韋小寶見了他的神色,心想:「吳三桂要造反,你十九早已知道了,否則為什麼我一說他要高升百倍,你就嚇成這個樣子?我索性再嚇他一嚇。」說道:「夏總兵儘管放心,我看你的相,那也是貴不可言,日後還得請你多多提拔,多多栽培。」

  夏國相請了個安,恭恭敬敬的道:「都統大人言重了,大人獎勉有加,小將自當忠君報國,不敢負了都統大人的期許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嘿嘿,好好的幹,你們世子做了額駙,官封少保,兼太子太保。就是當年岳飛岳爺爺,朱仙鎮大破金兵,殺得金兀術屁滾尿流,也不過是官封少保。一做公主的丈夫,就有這般好處。夏總兵,好好的幹。」一面說,一面向外走出。夏國相嚇得手心中全是冷汗,心道:「聽他的言語,竟是指明我岳父要做皇帝。難道……難道這事竟走漏了風聲?還是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,滿口胡說八道?」

  韋小寶走到回廊之中,站定了腳步,問道:「行刺王爺的刺客,可逮到了?到底是什麼人?何人指使?是前明的餘孽呢,還是沐王府的人?」

  夏國相道:「刺客是個女子,名叫王可兒,有人胡說,說……說她是公主身邊的宮女。小將就是不信,多半是冒充。都統大人明見,小將拜服之至,這人只怕是沐家派來的。」

  韋小寶心中驀地一驚,暗叫:「不好!他們不敢得罪公主,誣指阿珂是沐王府的人,便胡亂處死了。這可糟糕之極。」說道:「王可兒?公主有個貼身宮女,確是叫王可兒啊。公主喜歡她得緊,片刻不能離身。這女子可是十七八歲年紀,身材苗條,容貌十分美麗嗎?」夏國相微一遲疑,道:「小將一心掛念王爺的傷勢,沒去留意刺客。這女子若不是冒充宮女,便是名同人不同,都統大人請想,這位姓王的宮女既得公主寵愛,平素受公主教導,定是知書識禮,溫柔和順,那有行刺王爺之理?這決計不是的。」

  他越是堅稱刺客絕非公主身邊宮女,韋小寶越是心驚,顫聲問道:「你們已殺了她麼?」夏國相道:「那倒沒有,須待王爺痊可,細細審問,查明背後指使之人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帶我去瞧瞧這個刺客,是真宮女還是假宮女,我一看便知。」夏國相道:「這可不敢勞動都統大人的大駕了。這刺客決計不是公主身邊的宮女,外界謠言很多,都統大人不必理會。」

  韋小寶心道:「你不給我看,我偏要看。」臉色一沉,道:「王爺遇刺,傷勢很重,倘若有什麼三長兩短,三短兩長,那可誰也脫不了干係。本人回到北京,皇上自然要仔仔細細的問上一番,刺客是什麼人?何人指使?我若不親眼瞧個清清楚楚,皇上問起來,又怎麼往上回?難道你叫我胡說一通嗎?這欺君之罪,我自然擔當不起,夏總兵,嘿嘿,只怕你也擔當不起哪。」他一抬出皇帝的大帽子來,夏國相再也不敢違抗,只得連聲答應,卻不移步。

  韋小寶臉色不愉,說道:「夏總兵老是推三阻四,這中間到底有什麼古怪?想要掉槍花,擺圈套,卻也不妨拿出來瞧瞧,看我姓韋的是否對付得了。」他因心上人被擒,眼見凶多吉少,焦急之下,說話竟是不留絲毫餘地,官場中的虛偽面具,全都撕下來了。

  夏國相急道:「小將怎敢向都統大人掉槍花?不過……不過這中間實在有個難處。」韋小寶冷冷的道:「是嗎?」夏國相道:「不瞞都統大人說,我們王爺向來禦下很嚴,小將是他老人家女婿,王爺對待小將加倍嚴厲,以防下屬背後說他老人家不公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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