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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一回 施計解危(3)


  馮錫範知他心意,搶到了門口堵住,冷笑道:「反賊,今日還想脫身麼?」韋小寶只盼馮錫範走到棺材之旁,那就從棺材中一匕首刺出,便以客店中殺喇嘛的手法殺了他。這一招「隔板刺人」原是他的生平絕招,遠勝拳術高手的「隔山打牛」。可是馮錫範越走越遠,卻如何刺得著他?鄭克塽道:「反賊。你還不棄劍就戮?」

  韋小寶眼見情勢越來越是危急,心想今日拼了性命也要相救師父,否則還有什麼江湖義氣?逼緊了喉嚨,突然吱吱叫了兩聲。馮錫範等三人一聽,都吃了一驚。鄭克塽問道:「什麼?」馮錫範搖了搖頭,手上絲毫不緩。韋小寶又吱吱吱的叫了三下。鄭克塽怕鬼,嚇得打了個寒戰,突見棺材蓋一開,一團白色粉末飛了出來,三人登時眼睛刺痛,嗆個不住。原來當日韋小寶怕經書受潮,在棺材中放了不少石灰,此刻便撒了出來。馮錫範情知決非鬼魅,一躍而前,向棺材中一劍刺了下去。

  馮錫範閉著眼睛一劍刺下,禿的一聲,劍尖刺入了棺材底,正待拔劍再刺,突覺右邊胸口一痛,知是中了暗算,急忙縱身躍起,後心重重撞在牆上。他武功了得,左手按住胸前傷口,右手將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,護住身前。

  韋小寶在棺材中一刺得手,握著匕首跳了出來,只見馮錫範、鄭克塽和陳近南三人都是緊閉雙目,將刀劍亂揮亂舞,眼見馮錫範雖然中了匕首,卻非致命之傷,要待欺近前去加上一匕首,但馮鄭二人刀劍舞得甚緊,實不敢貿然上前。此刻時機緊迫,待得他二人抹去了眼中石灰,睜眼見物,那就糟了,一時彷徨無策,只得抓起一把把石灰,一見馮錫範或鄭克塽伸手去抹眼睛,便一把石灰撒將過去。

  只擲得幾下,馮錫範覺到石灰擲來的方位,一招「渴馬奔泉」,挺劍直刺過來。韋小寶大駭,急忙坐倒,噗的一聲,那劍插入了棺材之中。韋小寶不敢還招,連爬帶滾,逃出了門外。馮錫範提劍在棺材中連連劈刺,還道敵人仍是在內。以他武功修養,韋小寶狼狽萬狀的逃出,本可立時察覺,只是陡然間眼不見物,胸口受傷,一時心神大亂,又知陳近南武功卓絕,不在自己之下,如此強敵在側,實是兇險無比,惶急間全沒想到陳近南也已眼不見物,只盼下殺手除了暗算之人,立即逃出。他在棺材中刺得數下,都刺了個空,隨即一招「千岩競秀」,劍花點點,護住身周,耳聽得左邊並無兵刃劈風之聲,當下向左躍去,肩頭在牆上一撞,靠牆而立。這麼一陣全力施為,胸前傷口更是鮮血迸流。

  他微一睜眼,石灰粉末立時入眼,劇痛難當,生怕眼睛就此瞎了,不敢再睜,背靠牆壁,一步步的移動。此時方向難辨,不知門在何處,但想只須挨牆移步,總能找到門戶所在,一出門外,地勢空曠,那就易於脫險了。

  韋小寶站在門口,見到他移動身子,已猜知他心意,尋思待他摸到門口時刺他一刀,此人武功實在太高,就算一匕首刺中,他臨死時回手一劍,自己的小命不免危危乎哉,於是將匕首輕輕插入門框約摸兩寸,見馮錫範離門已不過兩尺,突然叫道:「我在這……」一個「裏」字還沒出口,馮錫範出招快極,已是一劍斬落,嗤的一聲輕響,右手小臂在匕首雙鋒上一劃而過,斷為兩截。韋小寶早已躲到了土屋之側,心中怦怦亂跳。只聽得馮錫範大聲吼叫,疾沖了出去。

  韋小寶不敢阻攔,回到門口,但見陳近南和鄭克塽仍在揮舞刀劍,強敵一去,對這鄭家二公子卻絲毫不放在心上,叫道:「師父,那個『一劍無血』,已給我斬得全身是血,逃之夭夭了。你請出來吧。」陳近南一怔,問道:「誰?」韋小寶道:「小桂子。」陳近南大喜,橫劍當胸,不再舞動。

  韋小寶叫道:「張大哥、李二哥、王三哥,你們都來了,很好,很好。這姓鄭的臭小子還不放下兵器投降,你們一齊上去,把他亂刀分屍了吧!」鄭克塽大吃一驚,那知他是虛張聲勢,叫道:「師父,師父!」不聽馮錫範回答。微一遲疑,便即拋下了手中單刀。韋小寶喝道:「跪下!」鄭克塽雙膝一曲,跪倒在地。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拾起馮錫範的長劍,將劍尖輕觸住鄭克塽的咽喉,喝道:「站起來,向右,上前三步,爬上去,鑽進去!」

  韋小寶叫一句,鄭克塽便戰兢兢的遵命而行,爬入了棺材之中。韋小寶哈哈大笑,搶上前去,將棺材蓋推上了,拿起那包經書負在背上,說道:「師父,咱們快洗眼去。」拉著陳近南的手,走出土屋。走得七八步,只見馬彥超倒在花壇之旁,韋小寶吃了一驚,上前相扶。馬彥超道:「救總舵主要緊,屬下只是給封了穴道,沒甚干係。」陳近南俯下身來,在他背心和腰裏推拿了幾下,穴道登時解了。馬彥超道:「總舵主眼睛怎樣?」

  陳近南皺眉道:「石灰。」馬彥超道:「得用菜油來洗去,不能用水。」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。韋小寶道:「我馬上就來。」回進土屋,提起斧頭,將七八枚棺材釘都釘入棺材蓋中,說道:「鄭公子,你躺著休息幾天。算你運氣,欠我的一萬兩銀子,一筆勾銷,不用還了。」大笑一陣,走回大廳。

  只見馬彥超已用菜油替陳近南洗去眼中石灰。廳上風際中、錢老本、玄貞道人等躺滿了一地,陳近南正在給各人解穴。原來馮錫範陡然來襲,他武功既高,又攻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。風際中等並非聚在一起,聞聲出來應戰,給他逐一點倒。眾人心下均極惱怒,只是在總舵主面前,不便破口大駡。韋小寶使詭計斷去馮錫範一臂的情形,馬彥超看得清清楚楚,他一說了出來,眾人登時興高采烈,都說這廝如此奸惡,斷其一臂還是便宜了他。

  陳近南雙目紅腫,淚水仍是不斷的滲出,臉色鄭重,說道:「錢兄弟、馬兄弟,你們去洗下鄭二公子眼中石灰,請他到這裏來。」錢馬二人答應了。韋小寶突然「啊」的一聲,假裝暈倒,雙目緊閉。陳近南左手一伸,拉住了他手臂,問道:「怎樣?」韋小寶道:「我…我剛才…嚇…嚇得厲害,生怕他們害死了師父…這會兒…這會兒手腳都沒了力氣……」陳近南抱著他放在椅上,道:「你休息一會。」

  原來韋小寶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,實是下三濫的無賴行逕,當年茅十八就曾為此結結實實打了他一頓,心思師父是大英雄、大豪傑,比之茅十八又高出十倍,定要重責,索性暈在前頭,叫他下不了手,就算要打,也打得輕些。錢馬二人匆匆回入大廳,說道:「總舵主,沒見到鄭二公子,想是他已經走了。」陳近南皺眉道:「走了?不在棺材裏麼?」錢馬二人面面相覷,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,但鄭二公子怎會鑽在其中?

  陳近南道:「咱們去瞧瞧。」領著眾人走向土屋。韋小寶大急,只得跟在後面,雙手揉擦屁股,心道:「屁股啊屁股,師父見我將那臭小子釘入了棺材,你老兄又得多挨幾板了,真正對不住之至。」

  來到土屋之中,只見馮錫範的一隻斷手兀自掉在門邊,滿地的石灰鮮血,果然不見鄭克塽的人影。陳近南明明聽得韋小寶逼著鄭克塽爬入棺材之中,這時,棺材蓋卻釘上了,疑心大起,問道:「小寶,你將二公子釘入棺材裏麼?」

  韋小寶見師父面色不善,賴道:「我沒有。說不定他怕師父殺他,自己釘上了。」

  陳近南道:「胡說,快打開來,別悶死了他。快,快!」錢老本和馬彥超拿起斧頭鑿子,忙將棺材釘子起下,掀開了棺材蓋來,裏面果然躺著一人。陳近南叫道:「二公子!」將那人扶著坐起。眾人一見之下,都是「啊」的一聲驚呼。陳近南手一松,退了兩步,那人又倒入棺材之中。

  眾人齊聲叫道:「是關二哥!」在這一刹那間,眾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關安基。陳近南搶上又再扶起,只見關安基雙目圓睜,已然斃命,但身子尚且溫暖,卻是死去未久。眾人又驚又悲,風際中、玄貞道人等躍出牆外察看,已找不到敵人蹤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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