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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五回 妙計殺敵(3)


  一名喇嘛叫道:「是了,大師兄,正是這部經書。」韋小寶聽得他們大聲說話,雖然不懂藏語,但語氣中欣喜異常的心情卻也聽得出來,叫道:「喂喂,你們怎樣臉上有幾條蜈蚣?」兩名喇嘛一驚,伸手在臉上摸了幾摸,並沒有什麼蜈蚣昆蟲,罵道:「小頑童就愛胡說。」

  桑結修為甚深,頗有定力,聽得韋小寶叫嚷時不覺臉上有蟲豸爬動,便不上他當,只是凝神翻閱經書。韋小寶又叫:「啊喲,啊喲,十幾隻蠍子鑽進他們衣領去了。」這一次兩名喇嘛再不上當。一人笑道:「這頑童見我們得到經書,心有不甘,說些怪話來騙人。」另一人卻似頸中有些麻癢,伸手去搔了幾把,只搔得幾下,突覺十根手指都是癢不可當,當下在手臂上擦了幾擦。

  這時桑結和另一名喇嘛也覺手指發癢,一時也不在意,但過得半晌,竟是癢得難以忍耐,提起一看,只見十根指尖都滲出黃水。三人齊聲叫道:「奇怪,那是什麼東西?」兩名喇嘛只覺臉上也大癢起來,當即伸指用力搔爬,那知越搔越癢,又過片刻,臉上也滲出黃水來。桑結突然省悟,叫道:「啊喲,不好,經書上有毒!」使力將經書拋在地下,只見自己手掌心中一粒粒黃水猶如汗珠般滲將出來,大驚之下,忙在地下泥土中擦了幾擦,但見兩名師弟使勁在臉上搔爬,一條條都是血痕。

  要知韋小寶從海大富處得來的這瓶化屍粉最是厲害不過,若是沾在完好肌膚,那是絕無害處,但只須碰到一滴血液,那血液便化為黃水,腐蝕之性極強,化爛血肉,又成為黃色毒水,越化越多,便似火石上爆出的一星火花,可以將一個大草料場燒成飛灰一般。這化屍粉遇血而成毒,可說是天下第一毒藥,但如食於腹中,卻又全無所損。這毒藥最初傳自西域,據傳為宋代武林怪傑西毒歐陽鋒所首創,系以十餘種毒蛇、毒蟲的毒液合成。母毒一成,此後不必再制,只須將血肉化成的黃色毒水曬乾,便成化屍毒粉了。

  兩名喇嘛搔臉見血,頃刻間臉上黃水淋漓,登時大聲號叫,又痛又癢,在地上打滾。桑結僥倖未在臉上搔那一搔,但兩隻手掌也是奇癢入骨,當即脫下外衣,將經書裹起,挾在脅下,飛奔而去,急欲找水來洗去掌上毒藥。兩名喇嘛癢得神智迷糊,舉頭在岩石上亂撞,撞得幾下,便雙雙暈去。

  白衣尼和阿珂見了這等神情,都是驚訝無已。韋小寶只見過化屍粉能化去屍體,不知用在活人身上是否生效,危急之際只好試上一試,居然一舉成功,也幸好有了呼巴音那只斷掌作為引子,若是將化屍粉撒在經書之上,卻是一無用處了。他眼見桑結遠去,兩名喇嘛暈倒,忙從山洞中奔出,拔出匕首,想去每人身上戳他兩刀,奔到臨近,只見兩名喇嘛臉上已然腐爛見骨,不用自己動手,不多時,便會化成兩灘黃水。當下收起匕首,走到鄭克塽身邊,笑道:「鄭公子,我這門妖法倒很靈驗,你要不要嘗嘗滋味?」

  鄭克塽大吃一驚,向後急縱,握拳護身,叫道:「你……你別過來!」阿珂怒喝:「你……你想幹什麼?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嚇嚇他的,你擔心什麼?」阿珂怒道:「不許你嚇人!」韋小寶道:「你怕嚇壞了他麼?」

  阿珂道:「好端端的嚇人幹什麼?」韋小寶招招手道:「你過來看。」阿珂道:「我不看。」嘴裏這樣說,還是好奇心起,慢慢走近,低眼一看,不由得嚇了一跳,尖聲叫了出來,只見兩名喇嘛臉上肌肉、鼻子、嘴唇都已爛去,成為一張骷髏臉,但頭髮、耳朵、和項頸以下的肌肉卻尚未爛去,世上自有生人以來,只怕從未有過如此兩張可怖的臉孔出現過。阿珂一陣暈眩,向後便倒。韋小寶急忙伸手扶住,叫道:「別怕,別怕!」阿珂又是一聲尖叫,逃回了山洞,喘氣道:「師父,師父,他……他把兩名喇嘛弄成了妖怪。」

  白衣尼料知韋小寶在經書上下了劇毒,貝他笑嘻嘻的走來,歎了口氣,道:「若不是你聰明機警,今日我命喪敵手也不打緊,只恐尚須受辱。只是自衛殺人,情非得已,不用這般開心。」韋小寶收起笑臉,應了聲:「是。」

  白衣尼又道:「這種陰毒狠辣法子,非名門正派弟子所當為,危急之際用以對付奸人,那也罷了,今後可不得胡亂使用。」韋小寶又答應了,說道:「一切法子,弟子今次都是第一次使。實在因為我武功太差,不能跟他們光明正大的打一架,否則男子漢大丈夫,嬴要贏得光采,輸要輸得漂亮,豈能便這種胡鬧頑皮的手段?」

  白衣尼向他凝視半晌,道:「你在少林寺、清涼寺這許多時侯,難道寺中高僧沒傳你什麼武功麼?」韋小寶道:「功夫是學了一些的,可惜弟子學而不得其法,只學了些招式皮毛,卻沒練內功。」白衣尼向阿珂瞧了一眼,問道:「那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來不及練。」白衣尼道:「什麼來不及?」韋小寶道:「阿珂姑娘因為弟子冒犯了她,要殺我,時候緊迫,只好胡亂學幾招防身。」

  白衣尼點點頭,道:「剛才你跟那些喇嘛說話之時,不住口的叫我作師父,那是什麼意思?」韋小寶臉上一紅。阿珂搶著道:「師父,他心中存著壞主意,想拜你為師。」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「想拜我為師,也不算是什麼壞主意啊。」阿珂急道:「不是的。」她知道韋小寶想拜白衣尼為師,用意不在學上乘武功,只不過想整日纏著自己而已,但這句話卻說不出口。

  白衣尼向韋小寶道:「你叫我師父半天,也不能讓你白叫了。」韋小寶大喜,當即跪下,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頭,大聲叫道:「師父。」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「你入我門後,可得守規矩,不能胡鬧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。弟子只對壞人胡鬧,對好人是一向規規矩矩的。」阿珂向他扮個鬼臉,伸了伸舌頭,心中說不出的氣惱,心想:「這小惡人拜了師父為師,從此再也不能殺他,老是纏在我身旁,趕不開,踢不走,那可真是頭痛之極了。」

  白衣尼這番受六名喇嘛圍攻,若非韋小寶相救,已然無幸,此後桑結等七喇嘛追到,自己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兒,情勢更是兇險。她年紀雖已不小,相貌仍是極美,落入這些惡喇嘛手中,勢必遭受極大侮辱,天幸這小孩兒詭計多端,將敵人一一除去,保全了自己清白的性命,心中的感激實是不可言喻,眼見韋小寶拜師之心切,當即便答允了他,心想這小孩兒家頑皮胡鬧,不足為患,受了自己薰陶感化,日後必可成為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俠。

  按照武林中規矩,韋小寶既已入了陳近南門下,若不得師父允可,絕不能另拜別師,但他於這些規矩一概不知,就算知道,這時候也必置之不理。白衣尼既肯收他入門,見有機會時時和阿珂見面,便是康熙跟他掉個皇帝來做,那也是不幹的了。他學武之心甚懶,師父所傳的一本武功圖訣雖然時刻帶在身上,但初時練得幾次遇上了阻難,就此拋下,再也不練了,想到跟白衣尼學武,多半要下苦功,不免頭痛,然而只要能伴著阿珂,再苦的事也能甘之如飴,這八個頭一磕過,不由得心花怒放,當真如天上掉下寶貝來一般。

  白衣尼見他歡喜,還道他是為了得遇明師,從此能練成一身上乘武功,倘若知道了他的用心,只怕一腳踢他八個筋斗,剛剛收入門下,立即開革。阿珂在旁極力阻撓,白衣尼只道女孩兒家記仇,有意跟韋小寶為難,那去理睬?阿珂小嘴一扁,道:「師父,你瞧他高興得這個樣子,真是壞得到了家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拜了一位武功當世第一的神尼為師,自然高興得不得了。」白衣尼微笑道:「我並非武功當世第一,不可胡說。你既入我門,為師的法名自須知曉。我法名九難,我們這門派叫做鐵劍門,你師祖是位道人,道號上木下桑,已經逝世。我雖是尼姑,武功卻是屬于道流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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