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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一回 圖窮匕現(4)


  白衣尼道:「你用這路掌法,傷過多少人?」太后道:「我……晚輩生長深宮,習武只是為了強身,從來沒傷過一個人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不要臉,大吹法螺,不用本錢。」只聽她又道:「師太明鑒,晚輩有人保護,一生之中,從來沒跟人動過手,今晚遇上師太,那是第一次。晚輩所學的武功,原來半點也沒有用。」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「你的武功,也真是很不差的了。」

  太后道:「晚輩是井底之蛙,今日若不見到師太的絕世神功,豈知天地之大。」白衣尼唔了一聲,問道:「那個太監海大富幾時死的?是誰殺了他的?」

  太后道:「他……他逝世多年,是年老病死的。」白衣尼道:「你自身雖未作惡,但你們滿洲韃子占我大明江山,逼死我大明天子。你是第一個韃子皇帝的妻子,是第二個韃子皇帝的母親,卻也容你不得。」

  太后大驚,顫聲道:「師……師太,當今皇帝並不是晚輩生的。他的親生母親是孝康皇后,早已死了。」白衣尼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可是你身為順治之妻,他殘殺我千千萬萬漢人百姓,何以你未有一言相勸?」太后道:「師太明鑒,先帝只寵愛那狐媚子董鄂妃,晚輩當年要見先帝一面也難,實是無從勸起。」白衣尼沉吟片刻,道:「你說的話也不無道理。今日我不來殺你……」太后忙道:「多謝師太不殺之恩,晚輩今後必定日日誦經念佛。那……那部佛經請師太賜還了吧。」

  白衣尼道:「這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你要來何用?」太后道:「晚輩虔心禮佛,今後有生之年,日日晚晚都要念經。」白衣尼道:「《四十二章經》乃是十分尋常的經書,不論那一所廟宇寺院之中,都有十部八部,何以你非要這部不可?」太后道:「師太有所不知。這部經書是先帝當年日夕誦讀的,晚輩不忘舊情,對經如對先帝。」白衣尼道:「那就不是了。誦經禮佛之時,須當心中一片空明,不可有絲毫情緣牽纏。你一面念經,一面想著死去的丈夫,複有何用?」太后道:「多謝師太指點。只是……只是晚輩愚魯,解脫不開。」

  白衣尼雙眼中突然神光一現,問道:「到底這部經書之中,有什麼古怪,你給我從實說來。」太后道:「實在……實在是晚輩一片癡心。先帝雖然待晚輩不好,可是我始終忘不了他,每日見到這部經書,也可稍慰思念之苦。」白衣尼歎了口氣,道:「你既執迷不悟,不肯實說,那也由得你。」左手衣袖向前一送,袖尖在她身上一拂,被點的穴道登時解了。太后道:「多謝師太慈悲!」磕了個頭,站起身來。

  白衣尼道:「我也沒有什麼慈悲。你那『化骨綿掌』打中在別人身上之後,那便如何?」太后道:「那個太監沒跟我說過,只說這路掌法很是了得,天下沒幾個人能抵擋得住。」白衣尼道:「嗯,适才你向我拍了七掌,我也沒有抵擋,只是將你七掌『化骨綿掌』的掌力,盡數送了回去,自來處來,往去處去。這掌力自你身上而出,回到你的身上。孽由自作,須怪旁人不得。」

  太后聽到這裏,不由得魂飛天外。她自然深知道「化骨綿掌」的厲害,身中這掌力之後,全身骨骸酥化,寸寸斷絕,終於遍體如綿,欲抬一根小指頭也不可得。當年她以此掌力拍死董鄂妃的兒子榮親王,拍死董鄂妃姊妹,三人臨死時的慘狀,是自己親眼目睹。這位白衣尼武功如此了得,而將敵人掌力逼回敵身,又是武學中常有之事,此言自非虛假,如此說來,等於有人將七掌「化骨綿掌」拍在自己身上。适才出手,唯恐不狠,實是竭盡了生平之力,只是一掌已然禁受不起,何況連拍七掌?驚懼到了極處,雙膝自然而然的一軟,跪倒在地,叫道:「求師太救命。」

  白衣尼歎了口氣道:「孽由自作,須當自解,旁人可無能為力。」太后磕頭道:「還望師太慈悲,指點一條明路。」白衣尼道:「你事事隱瞞,不肯吐實。明路好端端的擺在眼前,自己不願走,又怨得誰來?我縱有慈悲之心,也對我們漢人同胞施去。你是韃子滿奴,和我有深仇大恨,今日不親手取你性命,已是悲慈之極了。」說著站起身來。

  太后知道時機稍縱即逝,此人一走,自己數日間便死得慘不堪言,董鄂妃姊妹臨死時痛楚萬狀,輾轉床第的情景,霎時之間都現在眼前,不由得全身發顫,叫道:「師…師太,我不是韃子,我是,我是…」白衣尼道:「你是什麼?」太后道:「我是…我是漢人。」

  白衣尼冷笑道:「到這當兒還在滿口胡言。韃子的皇后,那有由漢人充任之理?」太后道:「我不是胡言,當今皇帝的親生母親佟佳氏,她父親佟圖就是漢人。」白衣尼道:「她是母以子貴,本來只是妃子,並不是皇后。她從來沒做過皇后。兒子做了皇帝之後,才追封她為皇太后。」太后俯首道:「是。」見白衣尼舉步欲行,急道:「師太,我真的是漢人,我……我恨死了韃子,跟你完全一樣。」

  白衣尼道:「那是什麼緣故?」太后道:「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,我…我原是不該說的。不過…不過…」白衣尼道:「既是不該說,那也不用說了。」太后這當兒當真是火燒眉毛,只顧眼前,其餘一切都顧不得了,縱然日後大禍臨頭,也比全身骨駭寸斷要好得多,一咬牙,說道:「我這太后是假的,我…我不是太后!」

  此言一出,白衣尼固然一愕,躲在床後時韋小寶更是大吃一驚。白衣尼緩緩坐入椅中,道:「怎麼是假的?」太后道:「我父母為韃子所害,我恨死了韃子,我被逼入宮做宮女,服侍皇后,後來……後來,我假冒了皇后。」韋小寶越聽越奇,心想:「這老婊子撒謊的膽子當真不小,這種怪話也敢說。」只聽太后又道:「真皇太后是滿洲人,姓博爾濟吉特,是科爾沁貝勒的女兒。我爹爹姓毛,是大明大將軍毛文龍。」

  白衣尼一怔,道:「你是毛文龍的女兒?當年鎮守皮島的毛文龍?」太后道:「正是,我爹爹和韃子連年交戰,後來給袁崇煥大帥所殺。其實那是由於韃子的反間計。」白衣尼哦了一聲,道:「這倒是一件奇聞了。你怎能冒充皇后,這許多年竟會不給發覺?」

  太后道:「我服侍皇后多年,她的說話聲調,舉止神態,給我學得惟妙惟肖。我這副面貌,也是假的。」說著走到妝台之側,將一塊錦帕在金盒中浸濕了,在臉上用力擦洗數下,又在雙頰上撕下兩塊人皮一般的物事來,登時相貌大變,本來胖胖的一張圓臉,忽然變成了瘦削的瓜子臉,眼眶下面也凹了進去。

  白衣尼「啊」的一聲,甚感驚異,說道:「你的相貌果然大大不同了。」沉吟片刻,道:「可是要假冒皇后,畢竟不是易事。難道你貼身的宮女會認不出?連你丈夫也認不出?」太后道:「我丈夫?先帝只寵愛狐媚子董鄂妃一人,這些年來,他從來沒在皇后這裏住宿過一晚。真皇后他一眼都不瞧,假皇后他自然也不瞧。」這幾句話語氣甚是苦澀,又道:「別說我化裝得甚像,就算全然不像,他…他…哼,他也怎會知道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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