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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一回 圖窮匕現(3)


  太后道:「你去說好了。皇帝若來問我,我可不知道有這回事。小孩子家胡言亂語,也作得准的。」建甯公主叫道:「啊喲,媽,你想賴麼?這經書明明是在這裏。」太后嗤的一笑,道:「那也容易得緊,我丟在火爐燒了便是。」公主笑道:「算了算了,我總是說不過你。小氣的媽,你不肯賞也就罷了,卻來欺侮女兒。」太后道:「你什麼都有了,又要我賞些什麼?」

  公主道:「我什麼都有了,可就是差了一件。」太后道:「差什麼?」公主道:「差了個陪我玩兒的小太監。」太后又是一笑,道:「小太監,宮裏幾百個小太監,你愛差那一個陪你玩,就差那一個,還嫌少了?」公主道:「不,那些小太監笨死啦,都不好玩。我要皇帝哥哥身邊的那個小桂子……」

  韋小寶聽到這裏,心中一震:「這丫頭居然還記著我。陪她玩這件差使可不容易幹,一不小心,便送了我一條老命。」只聽公主續道:「我問皇帝哥哥,他說差小桂子出京辦事去了。可是這麼久也不回來。媽,你去跟皇帝說,要他將小桂子給了我。」

  韋小寶肚裏暗罵:「鬼丫頭倒想得出,老子落入了你手裏,全身若不是每天長上十七八個大傷口,老子就不姓韋。」只聽太后道:「皇帝差小桂子去辦事,你可知去了那裏?去辦什麼事?」建甯公主道:「這個我倒知道。聽侍衛們說,小桂子是在五臺山上。」

  太后「啊」的一聲,輕輕驚呼,道:「他……便是在五臺山上?這一次咱們怎地沒見到?」公主道:「我也是回宮之後,才聽侍衛們說起的,可不知皇帝哥哥派他去五臺山幹什麼。那些侍衛說,皇帝很喜歡他,又升了他的官。」太后嗯了一聲,沉思半晌:道:「好,等他回宮,我跟皇帝說去。」語音冷淡,似乎有些心思不屬,又道:「不早了,你回去睡吧。」

  公主道:「媽,我不回去,我要陪你睡。」太后道:「你又不是小娃娃啦,怎麼不回自己屋去?」公主道:「我屋裏鬧鬼,我怕!」太后道:「胡說,什麼鬧鬼?」公主道:「媽,真的。我宮裏的那些太監宮女們都說,前幾天夜裏,每個人都讓鬼給迷了,一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,個個人都做噩夢。」太后道:「那有這等事,別聽奴才們胡說。我們不在宮裏,奴才們心裏害怕,便疑神疑鬼的。快回去吧。」公主不敢再說,請了安退出。

  太后坐在桌邊一手支頤,望著燭火呆呆出神,過了良久,一轉頭間,突然見到牆上有兩個人影,隨著燭焰微微顫動。她還道是眼花,凝神一看,果然是兩個影子。一個是自己的,另一個影子和自己的影子並列。

  她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,心中立時生起一個念頭:「當真有鬼?」想到自己過去害死了的人命,不由得全身汗毛直豎,饒是一身武功,竟然不敢回過頭來。

  過了好一會,心中想起:「鬼是沒有影子的,有影子的就不是鬼。」可是屏息傾聽,身畔竟無第二人的呼吸之聲,又想:「倘若不是鬼,莫非是僵屍?」只嚇得全身手足酸軟,動彈不得,雙目瞪視著牆上的兩個影子,幾欲暈去。突然之間,聽到床背後有人在輕輕呼吸,心中一喜轉過頭來。

  只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尼姑,隔著桌子坐在對面。一雙妙目凝望著自己,容貌清秀,只是神色木然,一時也看不出是人是鬼。太后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為甚……什麼在這裏?」白衣尼不答,過了片刻,冷冷的道:「你是誰?為什麼在這裏?」

  太后聽她說話似是人聲,驚懼稍減,說道:「這裏是皇宮內院,你……你好大膽。」白衣尼冷冷的道:「不錯,這裏是皇宮內院,你是什麼東西?大膽來到此處?」太后怒道:「我是皇太后,自然住在這裏,你到底是何方妖人?」

  白衣尼伸出右手,按在太后面前的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之上,慢慢拿過。太后喝道:「放手!」呼的一掌,向她面前擊去。白衣尼右手翻起,和她對了一掌。太后身子一晃,離椅而起,低聲喝道:「好啊,原來是個武林高手。」既知對方是人非鬼,懼意盡去,撲上來呼呼呼呼連擊四掌。白衣尼坐在椅上,並不起立,先將經書在懷中一揣,舉掌將她攻來的四招一一化解了。太后見她取去經書,驚怒交集,催動掌力,霎時之間連攻了七八招。白衣尼見招拆招,一一化解,始終不加還擊。太后伸手在右腿上一摸,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刀。

  韋小寶凝神一看,原來太后手中所握的不是短刀,而是一柄白金點鋼蛾眉刺,當日殺海大富,用的便是此物。她兵刃在手,氣勢一振,接連向白衣尼戳去,只聽得風聲呼呼,掌劈刺戳,寢宮中一條條白光急閃。韋小寶低聲道:「我出去喝住她,別要傷了師太。」陶紅英一把拉住,低聲道:「不用!」

  但見白衣尼仍是穩坐椅上,右手一根食指東一點,西一指,將太后數十招淩厲的攻勢一一化解。太后倏進倏退,忽而躍起,忽而伏低,迅速之極,掌風將四枝蠟燭的燭火逼得都向後斜,突然間房中一暗,四枝燭火熄了兩枝,更拆數招,餘下兩枝也都熄了。

  黑暗中只聽得掌風之聲更響,夾著太后重濁的喘息之聲,忽聽白衣尼冷冷的道:「你身為太后,這些武功是那裏學來的?」太后不答,仍是竭力進攻,突然拍拍拍拍四下清脆之聲,顯是太后臉上給打中了四下耳光,跟著「啊」的一聲叫,聲音中充滿著憤怒與驚懼,騰的一晌,登時房中更無聲音。

  黑暗中火光一閃,白衣尼手中已持著一條點燃了的火折,卻見太后直挺挺的跪在她身前,一動也不動。韋小寶大喜,心想:「今日非殺了老婊子不可。」只見白衣尼將火折輕輕向上一擲,火折飛起數尺,左手衣袖揮出,那火折為袖風所送,緩緩飛向燭火,竟然將四枝燭火逐一點燃,便如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空中拿住一般。白衣尼衣袖又是向裏一招,一股吸力將火折吸了回來。伸右手接過,輕輕吹熄了,放入懷中。只將韋小寶瞧得目瞪口呆,他雖知白衣尼武功極高,但眼見她單憑左手衣袖之力,竟能將一枝火折送出去連點四枝蠟燭,又再憑空收回,直如仙法一般,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
  太后被點中穴道,跪在地下,一張臉忽而紫脹,忽而慘白,低聲怒道:「你一掌快把我殺了,這等拆磨人,不是高人所為。」白衣尼道:「你一身蛇島武功,這可奇了。一個深宮中的貴人,怎會和神龍教拉上了關係?」韋小寶暗暗咋舌,心想這位師太無事不知,以後向她撒謊,可得加倍留神。

  太后道:「我不知神龍教是什麼。我這些微末功夫,是宮裏一個太監教的。」白衣尼道:「太監?宮裏的太監跟神龍教有關?他叫什麼名字?」太后道:「他叫海大富,早已死了。」韋小寶肚裏大笑,心道:「老婊子胡說八道之至。倘若她知道我躲在這裏,可不敢撒這漫天大謊了。」

  白衣尼微一沉吟,道:「海大富?可沒聽見過有這一號人物。你剛才向我連拍七掌,掌力十分陰沉,那是什麼掌法?」太后道:「我師父說,這是武當派功夫,叫作……叫作柔雲掌。」白衣尼搖頭道:「不是,這是『化骨綿掌』。武當派名門正派,那裏會有這種陰毒功夫?」太后道:「師太說得是。那是師父說的,我……我可不知道。」她見白衣尼武功精深,見聞廣博,心中越來越是敬畏,言語中便也越加客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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