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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五回 簡易招式(1)


  二十幾名妓女從後門一擁而出,韋小寶混在其中,那綠衫女郎拿持柳葉刀守在門邊,陡然見到數十名花花綠綠的女子沖了出來,睜大一雙妙目,渾然不解。眾妓奔過小巷,韋小寶一躍上馬,向少林寺疾馳而去。那藍衫女郎見機也快,當即撇下老鴇,轉身來追。眾妓塞住了小巷,伸手拉扯,紛道:「雌老虎,你老公騎馬走啦,追不上啦,嘻嘻,哈哈。」那女郎怒得幾欲暈去,持刀威嚇,眾妓料她也不敢當真殺人,「賤潑婦,醋罎子,惡婆娘」的罵個不休。那女郎大急,縱聲高叫:「妹子,那賊子逃走了,快追!」但聽得蹄聲遠去,又那裏追得上?

  韋小寶妙計脫險,馳出市鎮後,便將身上女子衫褲一件件脫下拋去,在袖子上吐些唾沫,抹抹臉上脂粉,心想:「老子今年的流年真是差勁之至,既做和尚,又扮婊子。唉,那位綠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的老婆,便是殺我頭,我也不去妓院了。」一口氣馳回少林寺,縱馬來到後山,躍下馬背,悄悄從側門懾手懾腳的進寺,立即掩面狂奔,回到自己禪房。雖有幾名僧人見到他只穿內衣內褲,甚是詫異,卻也不及詢問。他洗去臉上殘脂剩粉,穿上僧袍,心下這才大定,尋思:「兩位妞兒若是來寺吵鬧,我給她們一個死不認賬。」

  等到天黑,兩個女郎竟然並不尋來。次日午間,韋小寶斜躺在禪床之上,想著那綠衫女郎的動人體態,忍不住又想冒險,尋思:「我怎生想個妙法,再去見她一面?」忽然濟淨走了進來,低聲道:「師叔祖,這幾天你可別出寺,事情有些不妙。」韋小寶一驚,忙問端的。濟淨道:「香積廚的一個火工剛才跟我說,他到山邊砍柴,遇到兩個年輕姑娘,手裏拿著刀子,問起了你。」韋小寶道:「問什麼?」濟淨道:「問他認不認得你,問你平時什麼時候出來,愛到什麼地方。師叔祖,這兩個姑娘不懷好意,守在寺外,想加害於你。你只要足不出寺,諒她們也不敢進來。」

  韋小寶搔頭道:「這兩個妞兒當真如此兇惡?」淨濟道:「那火工只說什麼都不知道,便給她們打得雙眼老大烏青,還說若是回寺說了一字半句,就割了他舌頭。哼,到少林寺來出手傷人,那當真是吃了豹子膽啦。」韋小寶道:「正是。咱們少林僧怕了她們,不敢出寺,那還成什麼話?」

  淨濟道:「師侄孫已稟報了方丈,請他老人家派那一位師伯師叔,將兩個女施主攆走,也就是了。可是方丈說,這事傳到江湖之上,只怕說我們欺侮了兩個無門無派的年輕女子。他老人家命我來稟告師叔祖,請你暫且讓她們一步,料想兩個小姑娘也不會有長性,等了幾天沒見到你,自然走了。方丈說道,武林中朋友只會說我們大人大量,決不能說堂堂少林寺,竟會怕了兩個十來歲的小姑娘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無門無派的小姑娘,哼,可比咱們有門有派的大和尚厲害得多啦。」淨濟道:「誰說不是呢?」想到折臂之恨,心下忿忿不平,又道:「只不過方丈有命,說什麼要息事寧人。」韋小寶待他走後,心想:「再得去瞧瞧澄觀老和尚,最好他已想出妙法。」來到般若堂中,只見澄觀雙手抱頭,仰眼瞧著屋樑,正在屋中不住的踱步兜圈子,口中念念有詞。韋小寶不敢打斷他的思路,等了良久,見他已兜了幾個圈子,兀自沒停息的模樣,便咳嗽了幾聲。澄觀並不理會。韋小寶叫道:「老和尚,老和尚!」澄觀仍是沒有聽見。韋小寶走上前去,伸手往他肩頭拍去,笑道:「老……」

  手掌剛要碰到他肩頭,突然身子一震,登時飛了出去,砰的一聲,撞在牆上,氣息阻塞,全身骨骼猶如散了一般,卻是呼叫不出。澄觀吃了一驚,急忙搶上跪倒,合什膜拜,說道:「師侄罪該萬死,衝撞了師叔,講師叔重重責罰。」韋小寶隔了半晌,才喘了口氣,苦笑道:「請起,請起,不必多禮,是我自己不好。」澄觀仍是不住道歉。韋小寶扶牆站起,扶了他一把,道:「你這是什麼功夫?可真厲害得緊哪。」

  澄觀道:「這是般若掌的護體神功。」韋小寶點了點頭,心想要學這功夫,先得學什麼少林長拳、伏虎拳、羅漢拳、韋陀掌、散花手、波羅密手、金剛神掌、拈花擒拿手等等囉裏囉嗦的一大套,自己可沒這工夫,就算有工夫,也沒精神去費心苦練,問道:「速成的法子可想出來沒有?」

  澄觀苦著臉搖了搖頭,道:「師侄已想到不用彈指神通,不用易筋經內功,以般若掌來對付,也可破得了兩位女施主的功夫。只不過……只不過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只不過練到般若掌,也得二三十年的時光,是不是?」澄觀囁嚅道:「二三十年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」韋小寶扁扁嘴,臉有鄙夷之色,道:「恐怕也不一定夠。」澄觀十分慚愧,道:「正是。」呆了一會,說道:「等師侄再想想,若是用拈花擒拿手,不知是否管用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這和尚拘泥不化,做事定要順著次序,就算拈花擒拿手管用,至少也得花二十幾年的時候來學,如此想下去,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結果。這老和尚內力深厚,似乎不在洪教主之下,可是洪教主任意創制新招,隨機應變,何等瀟灑如意,這老和尚卻是呆木頭一個,非得點撥他一條明路不可,說道:「老師侄,我看那兩個小姑娘年紀輕輕,決不會練過多少年功夫。」

  澄觀道:「是啊,所以這就奇怪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人家既然不會是一步步的學起,咱們也就不必一步步的死練了。她們那裏有你這樣深厚的內功修為?我瞧哪,要對付這兩個小扭兒,壓根兒就不用練內功。」

  澄觀大吃一驚,道:「練武功不……不紮好根基,那……那不是旁門左道嗎?」韋小寶道:「她們不但是旁門左道,而且是沒門沒道。對付沒門沒道的武功,便得用沒門沒道的法子。」一說到「沒門沒道」四字,登時精神大振。澄觀道:「沒門沒道,沒門沒道?這個……這個我可就不懂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不懂,我來教你。」

  澄觀恭恭敬敬的道:「講師叔指教。」他自入少林寺為僧,所見到每一位「晦」字輩的師伯、師叔,盡是武功卓絕的有德高僧,心想這位小師叔雖因年紀尚小,內力修為不足,但必然大有過人之處,否則怎能做他師叔?這一個多月來苦思武功速成之法,始終摸不到門徑,看來再想十年、二十年,直到自己老死,也是無法解得這個難題,既有這一位晦字輩的小高僧來指點迷津,不由得驚喜交集,敬仰之心更是油然而生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說兩個小姑娘使的,是什麼昆侖派、峨嵋派中的一招,咱們少林派的武功,此之這些亂七八糟的門派,又是誰強些?」澄觀道:「只怕還是咱們少林派的強些,就算強不過,至少也不會弱於他們。」

  韋小寶拍手道:「這就容易了。她們不用內功,使一招唏哩呼嚕門派的招式,咱們也不用內功,使一招少林派的招式,那就勝過她們了。管它是般若掌也好,金剛神拳也好,只要不練內功,那就易學得很,是不是?」澄觀皺眉道:「倘若不練內功,這些拳法掌法便毫無威力,遇上了別派內力深厚的高手,一招之間,便會給打得筋折骨斷。」

  韋小寶哈哈一笑,道:「這兩個小姑娘,是內功深厚的高手麼?」澄觀道:「不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你又何必擔心?」當真是一言驚醒了夢中人,澄觀籲了口長氣,道:「原來如此,師侄一直想不到此節。」他呆了一呆,又道:「不過另有一個難處,本派入門拳法十八路,內外器械三十六門,絕技七十二項。每一門功夫變化少的有數十種,多的在一千以上,要將這些招式盡數學全了,卻也不易。就算不習內功,只學招式,也得數十年功夫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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