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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二回 軟玉溫香(2)


  韋小寶滿臉堆歡,迎接上去,拉住她手,道:「好姊姊,我想死你啦,你到了哪裏?」方怡微笑道:「慢慢再說。怎麼你們打起架來?」眼見地下躺了多人,騾血灑了滿地,頗感驚詫。一名漢子躬身道:「方姑娘,我們來邀請韋公子去喝酒,想是大夥兒禮數不周。得罪了公子。方姑娘親自來請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。」方怡奇道:「這些人都是你打倒的?你武功可大進了啊。」韋小寶道:「要長進也沒這麼快,是這個雙兒姑娘為了保護我,小顯身手。」方怡眼望雙兒,見她不過十三四歲年紀,一副嬌怯法的模樣,真不信她武功如此高強,問道:「妹妹貴姓?」

  她在莊家之時,和雙兒並未朝相,是以二人互不相識。雙兒上前一步,跪下磕頭,說道:「婢子雙兒,叩見少奶奶。」韋小寶哈哈大笑,方怡羞得滿面通紅,急忙閃身,道:「你…你叫我什麼?我…我…不是的。」雙兒站起身來,道:「少爺說你是他夫人,婢子服侍少爺,自然叫你少奶奶了。」方怡向韋小寶狠狠白了一眼,道:「這人滿口胡說八道,莫信他的。你服侍他多久了?難道不知他脾氣麼?我是方姑娘。」

  雙兒微微一笑,道:「那麼現在暫且不叫,日後再叫。」方怡臉上又是一紅,道:「日後再叫什……」覺得這句話還是不問為妙,將最後一個「麼」字縮了回去,雙兒向韋小寶瞧去,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,突然之間,她也是滿臉飛紅,卻是想起了在五臺山上,他曾對矮尊者說自己是他老婆,原來他有個脾氣,愛管年輕姑娘叫老婆。

  待聽他笑著又問:「我那小老婆呢?」雙兒也就不以為異。方怡又白了他一眼,道:「分別了這麼久,一見面也不說正經,盡耍貧嘴。」當即吩咐眾漢子收拾動身。那些漢子給點了穴道,動彈不得,均由雙兒一一解開。韋小寶笑道:「早知是你請我去喝酒,恨不得背上生兩隻翅膀,飛過來啦。」方怡又白了他一眼,道:「你早忘了我,自然想不到是我請你。」韋小寶心中甜甜的,道:「我怎會有一刻忘了你?是你叫我啊,別說喝酒,就是喝馬尿,喝毒藥,那也是隨傳隨到,沒片刻停留。」

  方怡一雙妙目凝視著他,道:「別說得這麼好聽,要是我請你去天涯海角喝毒藥呢?」韋小寶見她說話時似笑非笑,但朝日映照之下,更增麗色,只覺全身暖洋洋地,道:「別說天涯海角,就是上刀山,下油鍋,我也去了。」方怡道:「好,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麼馬也難追。」她是學著他的口頭禪。韋小寶一拍胸膛,道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麼馬難追。」兩人同時都大笑起來。

  方怡命人牽一匹馬給韋小寶騎了,讓雙兒坐了她的小車,自己乘馬和韋小寶並騎而行,迎著朝陽緩緩馳去,眾漢子隨後跟來。方怡道:「你本事也真大,掉了什麼花槍,收了一個武功了得的丫頭?」韋小寶笑道:「那裏掉什麼花槍了?她是心甘情願跟我的。」

  方怡笑了笑,知道這人年紀雖小,花樣極多,他身邊有使不完的銀子,多半是花錢買了個丫頭,只是這丫頭如何身有武功,倒是難以索解。韋小寶跟著問起徐天川、沐劍屏等人的行蹤,道:「在那鬼屋之中,你給神龍教那批傢伙擒住,後來怎生脫險?是莊家三少奶救了你們的嗎?」

  方怡奇道:「誰是莊家三少奶?」韋小寶道:「便是那莊子的主人。」方怡搖搖頭,道:「莊子的主人?我們自始至終沒見到。神龍教要找的是你,他們對你也無惡意,那章老三找你不到,就放了我們。小郡主,徐老爺子他們就在前面,不久就會見到。」她轉過頭來,一雙妙目凝視他,道:「你心中惦記的就只是小郡主,見面這一會,已連問了七八次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幾時問了七八次啊?真是冤枉。倘若我見到她,沒見到你,這時候我早問了七八十次啦。」方怡微笑道:「你就是生了十張嘴巴,這一會兒也來不及問七八十次。不過你啊,一張嘴巴比十張嘴巴還要厲害。」兩人談談說說,不多時已走了十餘里,一直是向東而行,韋小寶道:「快到了嗎?」方怡臉色微慍,道:「還遠得很呢!你牽記小郡主,也不用這麼性急,早知你這樣,讓她來接你好得多了,也免得你牽肚掛腸的。」韋小寶伸了伸舌頭,道:「以後我一句話也不問就是。」方怡道:「你嘴上不問,心裏著急,更加惹人生氣。」

  她似乎醋意甚濃,韋小寶越聽越高興,笑道:「倘若我心裏有半分著急,我不是你老公,是你兒子。」方怡噗哧一笑,道:「乖……」說了個「乖」字,臉上一紅,將下面「兒子」兩字縮住了。她是年輕姑娘,雖和韋小寶說笑慣了的,叫他「乖兒子」總是太過不雅。

  行到中午時份,在鎮上打了尖,一行人又向東行。韋小寶不敢再問去何處,眼看離北京已遠,今日已無法趕回宮裏去見康熙,心想:「反正小玄子又沒限我何時回報,就算我在五臺山多耽擱了,又或者給矮尊者擒住不放,遲幾日回宮卻有何妨?」一路上方怡跟他僅說些不相干的閒話。在宮中雖然同處一室,因多了個沐劍屏,方怡頗為矜持,此刻並騎徐行,卻是笑語殷勤,餘人甚是識趣,遠遠落在後面。韋小寶情竇初開,在皇宮中時叫她「老婆」,還是玩笑占了六成,輕薄討便宜占了三成,只有一成才有隱隱約約的男女之意。此日別後重逢,見方怡一時輕嗔薄怒,一時柔語淺笑,不由得動情,見她騎了大半日馬,雙頰紅暈,滲出細細的汗珠,說不出的嬌美可愛,呆呆的瞧著,不由得癡了。

  方怡微笑道:「你發什麼呆?」韋小寶道:「好姊姊,你……你真是好看。我想……我想……」方怡道:「你想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說了你可別生氣。」方怡道:「正經的話,我不生氣,不正經的,自然生氣,你想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想,你若是真的做我老婆,我不知可有多開心。」

  方怡橫了他一眼,板起了臉,轉過頭去。韋小寶急道:「好姊姊,你生氣了麼?」方怡道:「自然生氣,生一百二十個氣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話再正經沒有了,我…我是真心話。」方怡道:「在宮裏時,我早發過誓,一輩子跟著你,服侍你,還有什麼真的假的?你說這話,就是自己想變心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若不是兩人都騎在馬上,立時便一把將她抱住,親親她嬌豔欲滴的面龐,當下伸出右手,拉住她左手,道:「我怎麼會變心?一千年,一萬年也不變心。」方怡道:「你說這話便是假的,一個人怎會有一千年,一萬年好活,除非你是烏……」說到這「烏」字,嗤的一笑,轉過了頭,一隻手掌卻仍是讓他握著。

  韋小寶握著她柔膩溫軟的手掌,心花怒放,笑道:「你待我這樣好,我永遠不會做小烏龜。」原來妻子偷漢,丈夫便做烏龜,這句話流行於江南一帶,方怡卻也懂得,她俏臉一扳,道:「沒三句好話,狗嘴裏就長不出象牙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嫁雞隨雞,嫁狗隨狗,這一輩子想見你老公嘴裏長出象牙來,那可難得緊了。」方怡伏鞍而笑,左手緊緊握住了他手掌。

  兩人如此說笑,傍晚時分,在一處大市鎮的官店中宿了。次晨韋小寶命于八雇了一輛大車和方怡並坐車中,兩人說得情濃處,韋小寶摟住她腰,吻她面龐,方怡也不抗拒,可是再有非份逾越,卻是一概不准了。韋小寶於這男女之事,原也似懂非懂,至此為止,已是大樂,只盼這輛大車如此不停行走,坐擁玉人,至到天涯海角,回過頭來,又到彼端的天涯海角,天下的道路永遠行走不完,就算走完了,老路再走幾遍又有何妨?天天行了又宿,宿後又行,只怕方怡忽說已經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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