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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九回 夜闖禪院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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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下澄光領著韋小寶和雙兒,從清涼寺後門出去,行了數里,來到一座小小的古廟,廟上也無匾額。澄光逕行入內,到了後面禪房,只見一位白須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團之上正自閉目入定,對三人進來,全然不覺。澄光打個手勢,輕輕在旁邊的蒲團上坐下,低目垂眉,雙手合什。韋小寶肚裏暗笑,跟著在他身後也坐了下來。四下裏萬籟無聲,這小廟之中似乎就只這個老僧。 過了良久,那老僧始終紋絲不動,便如是死了一般,澄光居然也是不動。韋小寶手麻腳酸,老大不耐煩,站起了又坐倒,坐倒了又站起,心中對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已罵了數十遍。又過良久,那老僧籲了口氣,緩緩睜開眼來,見到面前有人,也不感驚奇,只是微微點了點頭。 澄光道:「師兄,行癡塵緣未斷,有人找上寺來,要請師兄佛法化解。」那老僧玉林道:「境由心生,化解在己。」澄光道:「外魔極重,清涼寺有難。」便將心溪、巴顏、皇甫閣等人意欲劫持行癡,幸蒙韋小寶主僕出手相救等情說了,又說雙方都死了數人,看來對方不肯善甘罷休。 玉林默默聽畢,一言不發,閉上雙目,又入定去了。韋小寶大怒,霍地站起,破口大駡:「操……」只得一個字,澄光連打手勢,求他不可生氣,又求他坐下來等侯。 這一回玉林入定,又是大半個時辰。韋小寶心想:「天下強盜賊骨頭,婊子賊潑婦,也都沒這老和尚討厭。」剛想到這裏,玉林臉露笑容,睜開眼來,說道:「韋施主從北京來?」 韋小寶道:「是。」玉林道:「韋施主在宮裏皇上身邊當差辦事?」韋小寶大吃一驚,從蒲團上跳了起來,道:「你…你…你怎麼知道?」玉林微笑道:「老衲只是猜想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這老和尚邪門,只怕真有些法力。」心中可不敢再罵他了,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。 玉林道:「皇上差韋施主來見行癡,有何說話?」韋小寶心想:「這老和尚什麼都知道,瞞他也是無用。」道:「皇上得知老皇爺尚在人世,又喜又悲,派我來向老皇爺請安問好。如果…如果老皇爺肯返駕回宮,那…那是再好不過了。」康熙本說查明真相之後,自己上五臺山來朝見父皇,這句話韋小寶卻瞞住了不說。玉林道:「皇上命施主帶來什麼信物?」當時康熙本來給父皇寫了一信,但轉念一想,此信若是落入旁人手中,那可是動搖天下的大禍事,因此又將信燒了。韋小寶從貼肉裏衣的袋中取出康熙親筆所寫的禦劄,雙手呈上玉林,道:「大師請看。」 那禦劄上寫的是:「敕令御前侍衛副總管欽賜穿黃馬褂韋小寶前赴五臺山一帶公幹,各省文武官員受命調遣,欽此。」玉林接過來看看,又細細看看所蓋的禦寶,還給韋小寶,道:「原來是御前侍衛副總管韋大人,多有失敬了。」韋小寶心下得意:「你可不敢再小覷我了吧?」可是他臉上神色,也無什麼恭敬之意,心中的得意不免又淡了下來。 玉林道:「韋施主,以你之意,該當如何處置?」韋小寶道:「我要叩見老皇爺,聽老皇爺的吩咐。」玉林道:「他以前富有四海,可是出家之後,便是個四大皆空的和尚,塵緣早已斬斷,『老皇爺』三字,再也休得提起,以免駭人聽聞,擾了他的清修。」 韋小寶默然不答。玉林又道:「你回去回奏皇上,行癡不願見你,也不願再見外人。」韋小寶道:「皇上是他兒子,可不是外人。」玉林道:「什麼叫出家?家已不是家,妻子兒女都是外人了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看來都是你這老和尚在搗鬼,從中阻攔,老皇爺就算不肯回宮,也不致于連兒子也不見。」說道:「既是如此,我去調遣人馬,上五臺山來保護守衛,不許閒雜人等進寺來囉嗦滋擾。」 玉林微微一笑,道:「這麼一來,清涼寺變成了皇宮內院、官府衙門,還不如回北京皇宮去直截了當。韋大人這位御前侍衛副總管,變成在清涼寺當差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原來大師另有保護老…保護他老人家的妙法,在下洗…洗耳恭聽。」玉林微笑道:「韋施主小小年紀,果然是個厲害腳色,難怪十幾歲的少年,便已做到這樣的大官。」他頓了一頓,續道:「妙法是沒有,出家人與世無爭,逆來順受。多謝韋施主一番美意,清涼寺倘然真有禍殃,那也是在劫難逃。」說著合什行禮,閉上雙目,入定去了。 澄光站起身來,打個手勢,退了出去,走到門邊,向玉林躬身行禮。韋小寶向玉林扮個鬼臉,伸伸舌頭,右手大姆指按住自己鼻子,四指向著玉林招了幾招,意思說:「好臭,好臭!」玉林閉著眼睛,也瞧不見。三人來到廟外,澄光道:「玉林大師是得道高僧,已有明示。老衲去將心溪方丈他們都放了。韋施主,今日相見,也是有緣,這就別過。」說著雙手合什,鞠躬行禮,竟是不讓他再進清涼寺去。 韋小寶心頭火起,道:「很好,你們自有妙計,倒是我多事了。」命雙兒去叫了于八等一干人,逕自下山,又回到靈境寺去借宿。他昨晚在靈境寺住,在緣簿上寫了一百兩銀子。住持見大財主重到,殷勤相待。 在客房之中,韋小寶一手支頤,心中發悶,尋思:「老皇帝是見到了,可是他危險得緊,西藏喇嘛要捉他,神龍教又要捉他。那玉林老賊禿裝模作樣,沒點屁本事,澄光方丈一個人又有什麼用?只怕幾天之後,老皇帝便會給人捉了去。我又如何向小玄子交代?」一轉頭,只見雙兒秀眉緊鎖,神色甚是不快,問道:「雙兒,什麼事不高興?」雙兒道:「沒什麼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一定在想心事,快跟我說。」雙兒道:「真的沒有什麼。」韋小寶一轉念,道:「啊,我知道啦。你怪我在朝廷裏做官,一直沒跟你說。」雙兒眼眶兒紅了,道:「韃子皇帝是大壞人,相公你…怎麼做他的官?」 她說了這句話,眼淚已從雙頰上流了下來。韋小寶呆了一呆,道:「儍孩子!那又用得著哭的。」雙兒抽抽噎噎的道:「三少奶把我給了相公,吩咐我服侍你,聽你的話。可是……可是你在朝裏做……做大官,我爸爸媽媽,還有三個哥哥,都是給惡官殺死的,你……你……」說著便放聲哭了出來。 饒是韋小寶機變多智,給她這樣一哭,倒也是手足無措,忙道:「好啦,好啦!現下什麼都不瞞你。老實跟你說,我做官是假的,我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,『天父地母,反清複明』,你懂了嗎?我師父是天地會的總舵主,我早跟你三少奶說過了。我們天地會專跟朝廷作對。我師父派我混進皇宮裏去做官,為的是打探韃子的消息。這件事十分秘密,若是給人知道了,我可性命不保。」 雙兒左手一伸,一隻柔軟的手掌按住了韋小寶嘴唇,低聲道:「那你快別說了。都是我不好,逼著你說出來。」說著破涕為笑,又道:「相公是好人,當然不會去做壞事。我…我真是個笨丫頭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是個乖丫頭。」拉著她手,讓她坐在身邊,低聲將順治與康熙之間的情由說了,又道:「小皇帝還只十幾歲,他爹爹出家做了和尚,不要他了,你想可憐不可憐?今天來捉他的那些傢伙,都是大大的壞人,虧得你救了他。」 雙兒籲了口氣,道:「我總算做了一件好事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過送佛要送上西天。那些人又給方丈放了。他們一定不肯甘心,回頭又去捉那老皇帝,將他身上的肉一塊塊割下來,煮來吃了,豈不糟糕?」他知道雙兒心好,要激她勇於救人,故意將順治的處境說得十分悲慘。 雙兒身子一顫,道:「他們要吃他的肉,那為什麼?」韋小寶:「唐僧和尚到西天取經,這故事你聽過麼?」雙兒道:「聽過的,還有孫悟空、豬八戒。」韋小寶道:「一路上有許多妖怪,都想吃唐僧的肉,說他是聖僧,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。」雙兒道:「啊,我明白啦,這些壞人以為老皇帝和尚也是聖僧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你真聰明。老皇帝和尚好比是唐僧,那些壞人是妖怪,我是猴兒孫行者,你就是……是……」說著雙掌放在自己耳旁,一招一幌,作扇風之狀。雙兒笑道:「你說我是豬八戒!」韋小寶笑道:「你相貌像觀音菩薩,不過做的是豬八戒的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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