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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五回 要做英雄(2)


  張康年笑著請了個安,道:「多謝桂公公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又謝什麼了?」張康年道:「小人跟著桂公公辦事,以後公公一定不斷提拔。小人升官發財,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。」韋小寶微笑道:「你赤膽忠心給皇上當差,將來只怕一件事。」張康年一驚,道:「怕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就只怕你家裏的庫房太小,裝不下這許多銀子。」張康年哈哈大笑,跟著收起笑聲,低聲道:「公公,我們十幾個侍衛暗中都商量好了,大家盡力給公公辦事,說什麼要保公公做到宮裏的太監總首領。」

  韋小寶微笑道:「那可妙得很了,等我大得幾歲再說罷。」走進侍衛房,來到綁縛劉一舟等三人的廳中。一晚不見,三人的精神又萎頓了許多,雖然未再拷打,但兩日兩晚未進飲食,便鐵打的漢子也頂不住了。廳中看守的七八名侍衛一齊向韋小寶請安,神態十分恭敬。

  韋小寶大聲道:「皇上有旨,這三個反賊大逆不道,立即斬首示眾。快去拿些酒肉飯菜來,讓他們吃得飽飽地,免得死了做餓鬼。」眾侍衛齊聲答應。那虯髯漢子吳立身大聲道:「我們為平西王盡忠而死,流芳百世,勝於你們這些給韃子做奴才的畜生萬倍。」一名侍衛提起鞭子,在他身上刷的一鞭,罵道:「吳三桂這反賊,叫他轉眼就滿門抄斬。」

  劉一舟神情激動,雙眼向天,口唇輕輕顫動,不知在說些什麼。片刻間眾侍衛拿了三大碗飯、三大碗酒進來。韋小寶道:「這三個反賊聽得要殺頭,嚇得全身發抖,只怕酒也喝不下,飯也吃不落啦。三位兄弟辛苦些,喂他們每人喝兩口酒,可不能多喝。這一大碗飯嘛,就喂他們吃了。若是喝得醉了,殺起頭來不知道痛,可便宜了他們。來到陰世,閻羅王見到三個酒鬼,一生氣,每個酒鬼先打三百軍棍,那又害苦了他們。」眾侍衛都笑了起來,喂著三人喝酒吃飯。

  吳立身大口喝酒,大口吃飯,神色自若。敖彪吃一口飯罵一句:「狗奴才!」劉一舟臉色慘白,食不下嚥,吃不到小半碗飯,就搖頭不吃了。韋小寶道:「好啦,大夥兒出去。皇上命我問他們幾句話,問了之後再殺頭。」

  張康年躬身道:「是!」領著眾侍衛出去,帶上了門。韋小寶聽得眾人腳步聲走遠,咳嗽一聲,側頭向吳立身等三人打量,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。吳立身罵道:「狗太監,有什麼好笑?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自笑我的,關你什麼事?」劉一舟突然說道:「公公,我……我就是劉一舟!」

  韋小寶一怔,還未答話。吳立身和敖彪已同時喝了起來:「你胡說什麼?」劉一舟道:「公公,你…你救我一救,救…救我們一救。」吳立身喝道:「貪生怕死,算什麼英雄好漢,何必開口求人?」劉一舟道:「他…他說小王爺和我師父,托…托他來救…救我們的。」吳立身道:「他這種騙人的言語。也信得的?」韋小寶笑道:「『搖頭獅子』吳老爺子,你就瞧在我臉上,少搖幾次頭吧。」吳立身一驚,道:「你…你…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個個都識得,這一位是青毛虎敖彪敖大哥,是你的得意弟子,是不是?名師必出高徒,佩服佩服。」吳立身聽他叫出了自己姓名和外號,心下驚疑不定。韋小寶從懷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個方勝,打了開來,放在劉一舟面前,笑道:「你瞧這是誰寫的字?」劉一舟一看之下,大喜過望,顫聲道:「這真是方師妹的筆跡。吳師叔。方師妹說這……這位公公是來救我們的,叫我一切都聽他的話。」吳立身道:「給我瞧瞧。」

  韋小寶將那張紙拿到吳立身跟前,心想:「紙上不知寫了些什麼情話。我這老婆不怕羞,什麼親熱的話都寫得出。」只聽吳立身讀道:「『劉師哥,桂公公,自己人,義薄雲天,幹冒奇險,前來相救,務須聽桂公公指示,求脫虎口。妹怡手啟。』嗯,這上面畫了我們沐王府的記認花押,倒是不假。」

  韋小寶聽得吳立身讀了方怡那封信,稱讚自己「義薄雲天」,雖然不大明白「義薄雲天」是什麼意思,卻知是一句大大的好話,又聽她信中並未對劉一舟說什麼肉麻的話,更是歡喜,說道:「那還有假的?」劉一舟道:「公公,我那方師妹在那裏?」韋小寶心道:「在我床上。」口中說道:「她此刻躲在一個安穩的所在,我救了你們出去之後,再設法救她,和你相會。」

  劉一舟眼淚奪眶而出,哽咽道:「公公的大恩大德,真不知何以為報。」他适才聽得韋小寶說,吃過酒飯後便提出去殺頭,他本來膽大,可是突然間面臨生死關頭,這恐懼之情再也難以克制,忍不住聲稱自己便是劉一舟,只盼在千鈞一髮之際留得性命,待見到方怡的書信,得知活命有望,這一番歡喜當真是難以形容。

  吳立身卻是個臨危不懼的好漢,仍要問個仔細,道:「請問閣下尊姓大名。何以肯加援手?」韋小寶道:「索性對你們說明白了。我的朋友都叫我癩痢頭小三子,你們別奇怪,我從前是癩痢,現在不癩了,我有個好朋友,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,名叫韋小寶。他說天地會中有人殺死了你們沐王府的白寒松,沐家小王爺不肯干休。但人死了活不轉來,沒有辦法,那韋小寶就來托我救你們三位出去,賠還給沐王府,以便顧全雙方義氣。」

  跟天地會這些交涉,吳立身知道得很明白。當下更無懷疑,點頭道:「這就是了。适才言語,多有得罪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好說,好說!只不過如何闖出宮去,可得想個妙法。」

  劉一舟道:「桂公公想的法子,必是妙的,我們都聽從你的吩咐便了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我可還沒想出什麼主意呢。」問吳立身道:「吳老爺子可有什麼計策?」吳立身道:「皇宮之中,狗侍衛極多,白天是闖不出去的,等到晚間,你來設法割斷了我們手腳上的牛筋,讓我乘黑衝殺出去便是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此計極妙,只不過也不是十拿九穩。」在廳上走來走去,籌思計策。敖彪道:「沖得出去最好,沖不出去,至不濟也不過是個死。」劉一舟道:「敖師哥,別打斷桂公公的思路。」敖彪怒目向他瞪視,心中暗罵:「貪生怕死的膽小鬼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最好是有什麼迷藥,將侍衛們迷倒,便可不傷人命。」走到外室,向張康年道:「張大哥,我要用些蒙汗藥,你能不能立刻給我弄些來。」張康年笑道:「行,行。趙兄弟那裏現成有的是,我馬上去拿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趙二哥身邊有蒙汗藥?作什麼用的?」

  張康年低聲道:「不瞞公公說,前幾日瑞副總管差我們去拿兩個人。這兩人武功了得,我們只怕明刀明槍的動手,多傷人命,而且不能活捉。趙兄弟就去弄了一批蒙汗藥來,做了手腳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什麼多傷人命,不能活捉?你們打不過人家就是了。」說道:「結果大功告成?」張康年笑道:「手到擒來。」韋小寶聽說這是瑞棟要他們去辦的事,忍不住多問幾句:「捉的是什麼人?犯了什麼事?」

  張康年道:「是宗人府的兩個統領,聽說是得罪了皇太后。瑞副總管把他們捉來後,逼他們繳了一部經書出來,後來暗中在他們嘴上鼻上貼了桑皮紙,就這麼活生生的悶死了。」韋小寶聽得暗暗心驚:「原來老婊子為的又是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。瑞棟取到經書後,為何不立即去交給老婊子,卻藏在自己身上。這不是想自行吞沒嗎?」問道:「那是什麼經書?這樣要緊。」張康年道:「那可不知道了。我這就取蒙汗藥去。」韋小寶道:「再相煩你帶個訊,叫膳房送兩桌上等酒席到這裏,是我相請眾位哥兒的。」張康年喜道:「公公又賞酒喝。只要跟著公公,一輩子不愁短吃的喝的。」

  過不多時,張康年已先取了蒙汗藥來,好大的一包,怕不有一斤多重,低聲笑道:「這一大包藥,足夠迷到一千人。點子若只一人,用手指甲挑這麼一點兒,和在茶裏酒裏,那就夠了。」跟著吩咐眾侍衛搬桌擺櫈,說道桂公公賞酒喝。眾侍衛大喜,忙著張羅。韋小寶道:「把酒席擺在犯人廳裏,咱們樂咱們的,讓他媽的這三個刺客瞧得眼紅,饞涎滴滴流。」

  酒席設好,禦膳房的管事太監己率同小太監和蘇拉(按:清宮中低級雜役,滿洲語稱為蘇拉),挑了食盒前來,將菜肴酒壺放在桌上。韋小寶笑道:「你們三個反賊,跟著吳三桂幹這大逆不道之事,死到臨頭還有嘴硬,現下瞧著老爺們喝酒吃菜,若是饞得熬不住,扮一聲狗叫,老爺就賞一塊肉給你吃?」眾侍衛哈哈大笑。吳立身罵道:「狗侍衛、臭太監,我們平西王爺指日就從雲南起兵,一路打到北京來,將你們這些侍衛、太監一古腦兒捉了,都丟在河裏喂王八。」韋小寶伸手入懷,在掌心中暗藏了半把蒙汗藥,左手拿起酒壺,走到吳立身面前。

  他提高酒壺,笑道:「反賊,你想不想喝酒?」吳立身不明他的用想,大聲道:「喝也罷,不喝也罷!平西王大兵一到,你這小太監也是性命難逃。」韋小寶冷笑道:「那也未必!」高高提起酒壺,仰起了頭,將酒從空中倒將下來,張嘴接住了,一口吞將下去,贊道:「好酒。」左手平放胸前,用食指撥開壺蓋,便將右手中的蒙汗藥都撤入壺中,跟著撥上了壺蓋,左手又提高酒壺,在半空中不住搖晃,笑道:「好反賊,死到臨頭,還在胡說八道。」他放蒙汗藥之時,身子遮住酒壺,除吳立身一人之外,誰也沒見,這一搖晃,更將蒙汗藥與酒盡數混和。

  吳立身瞧在眼裏,登時領悟,心下暗暗歡喜,大聲道:「大丈夫死就死了,出言求饒,不是好漢。你這壺酒,痛痛快快的就讓老子喝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你想喝酒,偏不給你喝,哈哈,哈哈!」轉身回到席上,給眾侍衛都滿滿斟了一杯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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