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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五回 要做英雄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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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怡本來沒有將眼前這小太監當作一會事,待見他手刃瑞棟,用奇藥化去他的屍體,而宮中旁的太監又對他十分恭敬,才信他確是大非尋常。劉一舟是她傾心相戀的意中人,雖無正式的婚姻之約,但二人早已心心相印,一個非君不嫁,一個非卿不娶。昨晚二人一同入宮幹此大事,方怡眼見劉一舟失手為宮中侍衛所擒,苦於自己受傷,相救不得,料想情郎必然殉難,豈知這小太監竟說他非但未死,還能設法相救,心想:「但教劉郎能平安脫險,我縱然一生受苦,也是感謝上蒼待我不薄。這小太監又怎能娶我為妻?他只不過喜歡油嘴滑舌,討些口頭上的便宜,我且就著他些便了。」想明白了這節,便即微微一笑。端起杯酒,說道:「這杯酒就跟你喝了,可是你若救不得我劉師哥,難免做我刀下之鬼。」 韋小寶見她笑靨如花,心中大樂,也端起酒杯,說道:「咱們說話可得敲釘轉腳,不得抵賴。倘若我救了你劉師哥,你卻反悔,又要去嫁他,那便如何?你們兩個夾手夾腳,我可不是對手,他一刀砍來,你一劍劈落,我桂公公登時分為四塊,這種事不可不防。」方怡收起笑容,肅然道:「皇天在上,後土在下,桂公公若能相救劉一舟平安脫險,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為妻,一生對丈夫忠貞不貳。若有二心,教我萬劫不得超生。」說著將一杯酒潑在地下,又道:「小郡主便是見證。」 韋小寶大喜,向沐劍屏道:「好妹子,你可有什麼心上人要我救沒有?」沐劍屏道:「沒有!」韋小寶道:「可惜,可惜!」沐劍屏道:「可惜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如果你也有個心上人,我也去救了他出來,你不是也嫁了我做好老婆麼?」沐劍屏道:「呸!有了一個老婆還不夠,得隴望蜀!」韋小寶笑道:「癩蝦蟆想吃天鵝肉!喂,好老婆,跟你劉師哥一起被擒的,還有兩個人,一個是絡腮鬍子…」 沐劍屏道:「那是吳師叔。」韋小寶道:「還有一個身上刺滿了花,胸上有個老虎頭。」沐劍屏道:「那是青毛虎敖彪,是吳師叔的徒弟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吳師叔叫什麼名字?」沐劍屏道:「吳師叔名叫吳立身,有個外號,叫作『搖頭獅子』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外號取得好,人家不論說什麼,他總是搖頭。」沐劍屏道:「桂大哥,你既去救劉師哥,不妨順便將吳師叔和敖彪也救了出來。」 韋小寶道:「那吳師叔和敖彪,有沒有容貌美麗的女相好?」沐劍屏道:「不知道,你問來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得先去問問他們的女相好,肯不肯讓我占些便宜,否則我拼命去救人,豈不是白辛苦一場?」驀地裏眼前黑影一晃,一樣物事劈面飛來,韋小寶急忙低頭,已然不及,拍的一聲,正中額角。那物事撞得粉碎,卻是一隻酒杯。韋小寶和沐劍屏同聲驚呼:「啊喲!」韋小寶額上鮮血登時涔涔而下,眼中酒水模糊,瞧出來白茫茫的一片。只聽方怡喝道:「你立即去把劉一舟殺了,姑娘也不想活啦,免得整日受你這等沒來由的欺侮!」原來這只酒杯正是方怡所擲,幸好她重傷之餘,手上勁力已失。韋小寶額頭雖給酒杯擊中,所傷卻並不甚重。 沐劍屏道:「桂大哥,你過來,我給你瞧瞧傷口,別讓碎瓷片留在肉裏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不過來,我老婆要謀殺親夫。」沐劍屏道:「誰叫你亂說,又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?連我聽了也生氣。」韋小寶哈哈大笑,道:「啊,我明白啦,原來你們兩個是喝醋,聽說我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,我的大老婆、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。」沐劍屏拿起酒杯,道:「你叫我什麼?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!」 韋小寶伸袖子一抹眼睛,見沐劍屏佯嗔詐怒,眉梢眼角間卻微微含笑,又見方怡神色間頗有歉意,自己額頭雖然疼痛,心中卻是甚樂,說道:「大老婆投了我一杯,小老婆若是不投,大不公平。」向前走上一步,道:「小老婆也投吧!」沐劍屏道:「好!」手一揚,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臉上潑到。韋小寶竟不閃避,半杯酒都潑在他臉上。他伸出舌頭,將臉上的鮮血和酒水舐入口中,嘖嘖稱賞,道:「好吃,好吃!大老婆打出的血,再加小老婆潑過來的酒,啊喲,鮮死我了,鮮死我了!」 沐劍屏先笑了出來,方怡噗哧一聲,忍不住也笑了,罵道:「無賴!」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,交給沐劍屏,道:「你給他抹抹。」沐劍屏笑道:「是你打傷了人家,幹麼要我抹血?」方怡掩口道:「你不是他小老婆麼?」沐劍屏笑啐道:「呸!你剛才親口許了他的,我可沒許過。」方怡笑道:「誰說沒許過?他說:小老婆也投吧!你就把酒潑他,那不是自己答應做他小老婆了?」韋小寶笑道:「對,對!我大老婆也疼,小老婆也疼。你兩個放心,我再也不去勾搭別的女人了。」 方怡心想他是個太監,畢竟做不得丈夫,只不過討些嘴頭上的便宜。沐劍屏年紀尚小,於這男女之事似懂非懂,只覺韋小寶油嘴滑舌,說話討人喜歡,什麼「大老婆、小老婆」,也不過是鬧著玩而已。三個人說說笑笑,登時一室皆春。方怡叫韋小寶過來,檢視他額角傷口中並無碎瓷,替他抹幹了鮮血,過了一會,血也就止了。三個人都不會喝酒,肚中卻都餓了,吃了不少菜肴。 飯罷,韋小寶打了個呵欠,道:「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,還是跟小老婆睡?」方怡臉一沉,道:「你說笑可得有個譜,你再鑽上床來,我……我是一刀殺了你。」韋小寶伸了伸舌頭,道:「終有一天,我這條性命要送在你手裏。」想起今日還沒有服過太后給的丸藥,取出一粒吞了,將飯菜搬到外堂,取過一張席子鋪在地下,和衣而睡。這時實在疲倦己極,片刻間便即睡熟。 次日一早醒來,只覺得身上暖烘烘地,睜眼一看,身上已蓋了一條棉被,又覺頭臉下有個枕頭,坐起身來,只見床上紗帳低垂。隔著帳子,隱隱約約見到方怡和沐劍屏共枕而睡。他悄悄站起,揭開帳子,但見方怡嬌豔,沐劍屏秀雅,兩個小美人的俏臉相距不過數寸,相互輝映,如明珠,如美玉,說不出的明麗動人。韋小寶忍不住便想每個人都去親一個嘴,卻怕驚醒了她們,心道:「他媽的,這兩個小娘若是當真做了我的大老婆、小老婆,老子可快活得緊。麗春院中,那裏有這樣俊的小娘。」 他輕手輕腳去開門,門樞呀的一聲響,方怡便已醒了,見到是他,微笑道:「桂…桂…你早啊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桂什麼?好老公也不叫一聲。」方怡道:「你又還沒將人救出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放心,我這就去救人。」這時沐劍屏也醒了過來,說道:「大清早你兩個在說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們一夜沒睡,兩個人已說了一夜話。」打了個呵欠,道:「好困,好困!我這可要睡了。」方怡臉上一紅,道:「跟你有什麼話好說的?怎說得到一夜?」 韋小寶一笑,道:「好老婆,咱們說正經的。你寫一封信,我拿去給你的劉師哥,他才肯信我,跟我混出宮去。否則他咬定是吳三桂的下屬,只怕上當。」方怡道:「這也說得是。可是…可是我寫什麼好呢?」韋小寶道:「寫什麼都好,就說我是你老公,天下第一好人,最有義氣,受你之托,前來相救,半無虛假。」一面說,一面找到了海大富的筆硯紙張,磨起了墨,將一張白紙放在小桌之上,推到床前。方怡坐起身來,一接過筆,眼淚忽然撲簌簌的滾了下來,哽咽道:「我寫什麼好?」 韋小寶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,溫柔之心忽起,道:「你寫什麼都好,反正我不識字。你別說嫁了我做老婆,否則你劉師哥一生氣,就不要我救了。」方怡道:「你不識字?你騙我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若識字,我是烏龜王八蛋,不是你老公,是你兒子,是你灰孫子。」方怡提筆沉吟,只感難以落筆。韋小寶滿腔豪氣,難以抑制,大聲道:「好啦,好啦!我將劉一舟救出來之後,你嫁給他便是,我不跟他爭了。反正你也不會真心跟我,與其將來戴綠帽,做烏龜,還是讓你快快活活去嫁給他媽的這劉一舟。你愛寫什麼便寫什麼,他媽的,老子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。」 方怡一對含著淚水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,低下來,眼光中有歡喜之意,亦有感激之情,揮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,將紙折成了一個方勝,說道:「請…請你給他。」韋小寶心中暗罵:「他媽的,你啊你的,大哥也不叫一聲,過河拆橋,放完了焰口不要和尚。」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漢,裝出一股豪氣干雲的模樣,不能再逼著方怡做老婆,接過方勝,往懷中一揣,頭也不回的出門去了,心想:「要做英雄。就是自己吃虧,好好一個老婆,又雙手送了給人。」 來到乾清宮側的侍衛房外,這時值班的頭兒已換了張康年。他早一晚已得了多隆的囑咐,要相助桂公公將刺客救出宮去,卻不可露出絲毫形跡,致令刺客起疑,一見韋小寶到來,忙追將上去,使個眼色,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側,低聲道:「桂公公,你要怎生救人?」韋小寶見他神態親熱,心想:「皇上命我殺了侍衛救人,好讓劉一舟他們不起疑心。這張老哥對我甚好,倒有些不忍殺他。好在有臭小娘一封書信,這姓劉的殺胚是千信萬信的了。」沉吟道:「我再去審審這三個龜兒子,隨機應變便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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