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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精忠英勇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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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伊璜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吳六奇道:「第二年春,在西湖邊上再度相逢,先生折節下交,謄我是海內奇傑。在下苦思數日,心想我不容於丐幫,江湖上朋友人人瞧我不起,每日裏爛醉如泥,自暴自棄,眼見數年之間,就會醉死。這位查先生卻說我是個奇男子,我吳六奇難道就此一蹶不振,再無出頭之日?過不多時,清兵南下,我心下憤激,不明是非,竟去投効清軍,立了不少軍功,殘殺同胞,思之實為汗顏。」查伊璜正色道:「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兄台不容于丐幫,獨往獨來也好,自樹門戶也好,何必出此下策,去投効清軍?」吳六奇道:「在下愚魯,當時未得先生教誨,幹了不少錯事,當真該死之極。」 查伊璜點頭道:「將軍既然知錯,將功贖罪,也還不遲。」吳六奇道:「後來滿清統一全國,我也官封提督。兩年之前,半夜裏忽然有人闖入我臥室行刺。這刺客武功不是我對手,給我拿住了,點燈一看,竟然便是昔年給我打傷的那位長老孫長老。他破口大駡,說我卑鄙無恥,甘為異族鷹犬。他越罵越凶,每一句話都打中了我心坎。這些話有時我也想到了,明知自己所作所為很是不對,深夜撫心自問,好生慚愧,只是自己所想,遠不如他罵得那麼痛快透徹。我歎了口氣,解了他被我封住的穴道,說道:『孫長老,你罵得很對,你這就去吧!』他頗為詫異,便即越窗而去。」查伊璜道:「這件事是做得對了!」 吳六奇道:「其時提督衙門的牢獄之中,關得有不少反滿的好漢子。第二天清早,我尋些藉口,一個個將他們放了,有的說是捉錯了人,有的說不是主犯,從輕發落。過了一個多月,那位孫長老半夜又來見我,開門見山的問我,是否已有悔悟之心,願意反清立功。我拔出刀來,一刀斬去自己左手的兩根手指,說道:『吳六奇決心痛改前非,聽由孫長老驅策。』說著伸出左手,果然姆指和食指已然不見,只剩下三根手指。他繼續說道:「孫長老見我意誠,又知我雖然生性魯莽,說過的話倒是從未食言,便道:『很好,待我回覆幫主,請幫主的示下』。」 「十天之後,孫長老又來見我,說幫主和四長老會商,決定收我回幫,重新由一袋弟子做起。又說丐幫已和天地會結盟,同心協力,反清複明。那天地會是臺灣國姓爺鄭大帥手下謀主陳先生陳永華所創,近年來在福建,浙江,廣東一帶。好生興旺,孫長老替我引見了陳先生,加入天地會。陳先生查了我一年,交我辦了幾件要事,見我確是忠心不貳,最近已封我為洪順堂紅旗香主之職。」 查伊璜雖不明天地會的來歷,但臺灣國姓爺鄭大帥鄭成功孤軍抗清,精忠英勇,當世無人不是欽仰之極。這天地會既是他手下謀主陳永華所創,自然是同道中人。吳六奇又道:「國姓爺昔年率領大軍,圍攻金陵,可惜眾寡不敵,退回臺灣,但留在江浙福建三省不及退回的舊部官兵們著實不少。陳先生暗中和老兄弟們互通聲氣,組成了這個天地會,會裏的口號第一句是『天父地母』,第二句是『反清複明』,那便是在下胸口所刺的八個字。」 查伊璜心下甚喜,連喝了兩杯酒,說道:「兄台如此行為,才真正不愧為海內奇男子之稱了。」吳六奇道:「『海內奇男子』五字,愧不敢當。只要查先生肯認我是朋友,姓吳的便已快活不盡。」查伊璜道:「查某一介書生,于國于民,全無裨益。只須將軍那一日乘機而動,奮起抗清,查某必當投効軍前,稍盡微勞。」 自這日起,查伊璜在吳六奇府中,與他日夜密談。商討抗清的策略。吳六奇說道天地會正在與雲南吳三桂聯絡,以便雲南、廣東,同時並起,先行席捲西南,再謀北伐。查伊璜在吳六奇幕中直躭了六七月之久,這才回鄉。他知黃宗羲和顧炎武都是志切興複,奔走四方,聚合天下英雄豪傑,共圖反清,因此將這件事毫不隱瞞的跟他說了。 黃宗羲在舟中將這件事源源本本的告知了呂留良,說道:「此事若有洩漏,給韃子們先下手為強,伊璜先生和吳將軍固是滅族之禍,而反清的大業更是折了一條棟樑。」呂留良道:「除了你我三人之外,此事自是決不能吐露隻字,縱然見到伊璜先生,也決不能提到廣東吳將軍的名字。」 黃宗羲道:「伊璜先生和吳將軍有這樣一段淵源,朝中大臣目前對吳將軍倚畀正殷,吳將軍出面給伊璜先生說項疏通,朝廷非賣他這個面子不可。」呂留良道:「黃兄所見甚是,只不知陸圻、范襄二人,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,說是未見其書,免罪不究?難道他二人也有朝中有力者代為疏通嗎?」 黃宗羲道:「吳將軍替伊璜先生疏通,若是單提一人,只怕惹起疑心,拉上兩個人來陪襯一下,也未可知。」呂留良笑道:「這等說來,陸范二人只怕直到此刻,還不知這條命是如何撿來的。」顧炎武點頭道:「江南名土能多保全一位,也就多保留一份元氣。」 (金庸按:《聊齋志異》中有「大力將軍」一則,敘查伊璜遇吳六奇事,結語說:「後查以修史一案,株連被收,卒得免,皆將軍力也。」評語稱:「厚施而不問其名,真俠烈古丈夫哉。而將軍之報,慷慨豪爽,尤千古所僅見。如此胸襟,自不應老於溝瀆。以是知兩賢之相遇,非偶然也。」《觚剩》一書中敘此事云:「先是苕中有富人莊廷鑨者,購得朱相國史稿,博求三吳名士,增益修飾,刊行於世,前列參閱姓氏十餘人,以孝廉夙負重名,亦借列焉。未幾私史禍發,凡有事於是書者,論置極典。吳力為孝廉奏辯得免。」) 他三人所談,乃是當世最隱秘之事,其時身在運河舟中,後艙中只有呂氏母子三人,黃宗羲又是壓低了嗓子而說,自是不虞為旁人竊聽,舟既無牆,也不怕隔牆有耳了。不料顧炎武一句話剛說完,忽聽得頭頂桀桀一聲怪笑。三人大吃一驚,齊喝:「什麼人?」卻更無半點聲息。三人面面相覷,均想:「難道真有鬼怪不成?」 這一聲怪笑,三個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,確是從頭頂發出。三人中顧炎武最為大膽,也學過一點粗淺的防身武藝,一凝神間,伸手入懷,摸出一柄匕首,推開艙門,走上船頭,凝目向船篷頂瞧去,突然間船篷竄起一條黑影,撲將下來。顧炎武喝道:「是誰?」舉匕首向那黑影刺去。但覺手腕一痛,似是一把鐵箍套上了手腕,跟著後心一麻,已給人點中了穴道,匕首脫手,人也給推進了船艙之中。黃宗羲和呂留良見顧炎武給人推進艙來,後面站著一個黑衣漢子。那人身材十分魁梧,滿面獰笑,雖是雙手空空,但是手粗腳長,顯是一身武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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