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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八


  ▼第九十四回 大失所望

  登時便有二三十人齊聲答應。令狐冲和盈盈對望了一眼,心下明白,他號令清查諸峰諸谷,把守要道,意思是逼令五嶽劍派諸人非去朝陽峰會見任教主不可。那婆婆怒道:「他憑什麼在這裏大呼小叫?我偏偏不去見他,卻又怎地?」令狐冲心想:「他是盈盈之父,我不久便要和盈盈成婚,終須去見他一見。」當下向儀和、儀清等人道:「咱們同門師姊妹尚有多人未曾脫困,請這位田兄帶路,儘快去救了出來。任教主是任小姐之父,想來也不致怎樣為難咱們。我和任小姐先去東峰,眾位師姊妹都會齊後,大夥到東峰相聚。」儀和、儀清、儀琳等都答應了,隨著田伯光去救人。

  那婆婆道:「我偏不去見他,瞧這姓任的如何對我格殺勿論。」令狐冲知她性子執拗,難以相勸,就算勸得她和任我行相會,說不定言語衝撞了他,反為不美,當下向不戒和尚夫婦行禮告別,與盈盈向東峰行去。華山最高的三座山峰為東峰、南峰、西峰,尤以東西兩峰為高。東峰正名叫作朝陽峰,任我行所以選定此峰和五嶽劍派群豪相會,自是另有深意。兩人並肩而行。令狐冲道:「你爹爹叫五嶽劍派眾人齊赴朝陽峰,難道諸派人眾這會兒都在華山嗎?」盈盈道:「五嶽劍派之中,岳先生、左冷禪、莫大師伯三位掌門人都在今天一日之中逝世,泰山派沒聽說有誰當了掌門人,五大劍派中其實只剩下你一個掌門人了。」令狐冲道:「五派精英,除了恆山派外,其餘大都已死在思過崖後洞之內,而恆山派眾弟子又都困頓不堪,我怕……」盈盈道:「你怕我爹爹乘此機會,要將五嶽劍派一網打盡?」令狐冲點點頭,嘆了口氣,道:「其實不用他動手,五嶽劍派也早已沒剩下多少人了。」

  盈盈也嘆了口氣,道:「我爹爹這次確是算得很精。岳先生誘騙五嶽劍派好手到華山來看石壁劍招,企圖消除各派中武功高強之士。以便他穩做五嶽派掌門人,別派無人能和他相爭。不料左冷禪乘機邀集一批瞎子,想在黑洞中殺他。」令狐冲道:「你說左冷禪想殺的是我師父,不是我?」盈盈道:「他料不到你會來的。你劍術高明之極,早已超越石壁上所刻的招數,自不會到這洞裏來觀看劍招。咱們走進山洞,只是碰巧而已。」令狐冲道:「你說得是。其實左冷禪和我也沒什麼仇怨,他雙眼給我師父刺瞎,五嶽派掌門之位又給奪去,那才是切齒之恨。」盈盈道:「想來左冷禪事先一定安排了什麼計策,要誘岳先生進洞,然後乘黑殺他,又不知如何,這計策給岳先生識破了,他反而守在洞口,撒漁網罩人。當真是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眼下左冷禪和你師父都已去世,這中間的原由,只怕無人得知了。」

  令狐冲淒然點了點頭。盈盈道:「岳先生誘騙五嶽劍派諸高手到來,此事很久以前便已下了伏筆。那日在嵩山比武奪帥,你小師妹岳小姐施展泰山、衡山、嵩山、恆山各派的精妙劍招,四派高手,無不目睹,自是人人心癢難搔。只有恆山派的弟子們,你已將石壁上劍招相授,她們並不希罕。泰山、衡山、嵩山三派的門人弟子,當然到處打聽岳小姐這些劍招從何得來。岳先生暗中稍漏口氣,約定日子,開放後洞石壁,這三派的好手,還不爭先恐後的湧來?」令狐冲道:「咱們學武之人,一聽到何處可以得高妙武功,就算干冒生死大險,也是非來不可的,尤其是本派的高招,那更加是不見不休。所以像莫大師伯那樣隨隨便便,與世無爭的高人,卻也會喪生洞中。」盈盈道:「岳先生料想你恆山派不會到來,是以另行安排,用迷藥將眾人蒙倒,一起擒到華山來。」令狐冲道:「我不明白師父為什麼這般大費手腳,把我門下這許多弟子擒上山來,路遠迢迢,很容易出事,當時便將她們都在恆山上殺了,豈不乾脆?」他頓了一頓,說道:「啊,我明白了,殺光了恆山弟子,五嶽派中便少了恆山一嶽。師父要做五嶽派掌門人,少了恆山派,他這五嶽派掌門人非但美中不足,簡直名不副實。」

  盈盈道:「這自是一個原因,但我猜想另有一個更大的原因。」令狐冲道:「那是什麼?」盈盈道:「最好當然是能夠擒到你,便可和我換一樣東西。否則的話,將你門下這些弟子們盡數擒來,向你要挾,我不能袖手旁觀,那樣東西也只好給他。」令狐冲恍然,一拍大腿,道:「是了。我師父是要三尸腦神丹的解藥。」盈盈道:「岳先生被逼吞食這藥之後,自是日夜不安,急欲解毒。五嶽派掌門人固然重要,但藥毒一日不解,一日難以安心。他知道只有從你身上打算,才能取得解藥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個自然。我是你的心肝寶貝,也只有用我來向你換解藥。」

  盈盈啐了一口,道:「他用你來向我換藥,我才不換呢。那解藥藥材採集極難,製煉更是不易,那是無價之寶,豈能輕易給他。」令狐冲道:「常言道:易求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。」盈盈紅暈滿頰低聲道:「老鼠上天平,自稱自讚,也不害羞。」說話之間,兩人已走上一條極窄的山道。

  這山道筆直向上,甚是陡峭,兩人已不能並肩而行。盈盈道:「你先走。」令狐冲道:「還是你先走,若是掉下來,我便抱住你。」盈盈道:「不,你先走,還不許你回頭瞧我一眼,婆婆說過的話,你非聽不可。」說著笑了起來。令狐冲道:「好,我就先走。若是我摔下來,你可得抱住我。」盈盈忙道:「不行,不行。」生怕他假裝失足,跟自己鬧著玩,當下先上了山道。盈盈見他雖然說笑,卻是神情鬱鬱,一笑之後,又現淒然之色,知他對岳不群之死甚難釋然,一路上順著他說些笑話,以解愁悶。

  轉了幾個彎,已到了玉女峰上,令狐冲指給她看,那一處是玉女的洗臉盆,那一處是玉女的梳裝台。盈盈情知這玉女峰定是他和岳靈珊當年常遊之所,匆匆一瞥便即快步走過,也不細問。再下一個坡,便是上朝陽峰的小道。只見山嶺上一處處都站滿了崗哨,朝陽神教的教眾衣分七色,隨著旗幟指揮,秩序井然,和昔日黑木崖上的布置相較,另有一番森嚴氣象。令狐冲心下暗暗佩服:「任教主胸中,果是大有學問。那日我率領數千人來攻打少林寺,弄得亂七八糟,一塌胡塗,那及神教這等如身使臂,如臂使指,數千人猶如一人?東方不敗自也是一個十分了不起的人物,只是後來神智錯亂,將教中大事都交了給楊蓮亭,黑木崖上便徒見肅殺,不見威勢了。」朝陽神教的教眾見到盈盈,都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,對令狐冲也是極盡禮敬。旗號一級級的自峰下打到峰腰,再打到峰頂,報與任我行得知。

  令狐冲見那朝陽峰自山腳下起,直到峰頂,每一處險要之所都佈滿了教眾,少說也有二千來人。這一次朝陽神教傾巢而出,看來還招集了不少旁門左道之士,共襄大舉。五嶽劍派的眾位掌門人就算一個也不死,五派的好手又都聚在華山,事先倘若未加周密佈置,倉卒應戰,只怕也是敗多勝少,此刻人才凋零,那更是絕不能與之對抗的了。眼見任我行這等聲勢,定是意欲不利於五嶽劍派,反正事已至此,自己獨木難支大廈,一切只好聽天由命,行一步算一步。任我行真要殺盡五嶽劍派,自己也不能苟安偷生,只好仗劍奮戰,恆山派弟子一齊死在這朝陽峰上便了。他生性豁達,雖然聰明伶俐,卻不工心計,並無處大事,應劇變之才,眼見恆山全派盡已身入羅網,也想不出甚麼保派脫身之計,一切順其自然,聽天由命。又想盈盈和任教主是骨肉之親,她最多是兩不相助,絕不能幫著自己,出甚麼計較來對付自己父親。當下對朝陽峰上諸教眾弓上弦、刀出鞘局面,只是視若無睹,和盈盈說些不相干的笑話,或是指點華山風物勝景,向她解說。

  盈盈心中,卻已是愁腸百結,她不像令狐冲那樣拿得起,放得下,一路上思前想後,苦無良策,尋思:「冲郎是個天不怕、地不怕之人,天塌下來,他也只當被蓋。我總得幫他想個法子才好。」料想父親率眾大舉而來,絕無好事,只好隨機應變,且看有無兩全其美的法子。兩人緩緩上峰,一踏上峰頂,猛聽得號角響起,砰砰砰放銃,跟著絲竹鼓樂之聲大作,竟是盛大歡迎貴賓的安排。令狐冲低聲道:「岳父大人迎接東床嬌客回門來啦!」盈盈白了他一眼,心下甚是愁苦:「這人什麼都不放在心上,這當口還有心思說笑。」只聽得一人縱聲長笑,朗聲說道:「大小姐,令狐兄弟,教主等候你們多時了。」一個身穿紫袍的瘦長老者邁步近前,滿臉堆歡,握住了令狐冲的雙手,正是向問天。令狐冲和他相見,也是十分欣喜,說道:「向大哥,你好,我常常念著你。」向問天笑道:「我在黑木崖上,常常聽到你威震武林的好消息,為你乾杯慶祝,少說也已喝了十大罈酒。快去參見教主。」攜著他手,向石樓行去。那石樓是在東峰之上,巨石高聳,天生成一座高樓一般,石樓之東便是朝陽峰絕頂的仙人掌。那仙人掌是五根擎天而起的大石柱,連掌共高三十餘丈,中指最高,只見指頂放著一張太師椅,一人端坐椅中,便是任我行了。盈盈走到仙人掌前,仰頭叫了聲:「爹爹!」令狐冲躬身下拜,說道:「晚輩令狐冲,參見教主。」任我行呵呵大笑,說道:「小兄弟來得正好,咱們都是一家人了,不必多禮。今日本教會見天下英雄,先敘公誼,再談家事。賢……賢弟一旁請坐。」令狐冲聽他說到這個「賢」字時頓了一頓,似是想叫出「賢婿」來,只是名分未定,改口叫了「賢弟」,瞧他心中,於自己和盈盈的婚事十分贊成,又說什麼「咱們都是一家人」,什麼「先敘公誼,再談家事」,顯是將自己當作了家人。他心中喜歡,站起身來,突然之間,丹田中一股寒氣直衝上來,全身便似陡然間墮入了冰窖,身手一顫,忍不住發抖。盈盈吃了一驚,搶上幾步,問道:「怎樣?」令狐冲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竟是說不出話來。

  任我行雖是高高在上,和他相距三十餘丈,但目光銳利,問道:「你和左冷禪交過手了嗎?」令狐冲點了點頭。任我行笑道:「不礙事。你吸了他的寒玉真氣,待會散了出來,便沒事了。左冷禪怎地還不來?」盈盈道:「左冷禪暗設毒計,要加害令狐大哥和我,已給令狐大哥殺了?」任我行「哦」了一聲,他坐得甚高,見不到他的臉色,但這一聲之中,顯是充滿了失望之情。盈盈明白他的心意,他今日大張旗鼓,威懾五嶽劍派,要將五派上下,盡數壓伏,左冷禪是他生平大敵,無法親眼見到他屈膝低頭,不免大是遺憾。她伸左手握住令狐冲的右手,助他驅散寒氣。令狐冲的左手卻給向問天握住了。兩人同時運功,令狐冲便覺身上寒冷漸漸消失。那日任我行和左冷禪在少林寺中相鬥,吸了他不少寒玉真氣,以致雪地之中,和令狐冲、向問天、盈盈三人同時成為雪人。但這次令狐冲只是長劍相交之際,略吸左冷禪的真氣,為時極暫,所受寒氣也頗有限,過得片刻,便不再發抖,說道:「好了,多謝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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