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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八


  ▼第九十一回 桐柏雙奇

  仇松年厲聲喝道:「住手!」張夫人怒道:「你說話大聲,嚇唬人嗎?」仇松年刷的一聲,戒刀出手。張夫人動作極是迅捷,懷中抽出短刀,將盈盈手足上的繩索兩下割斷。她想盈盈武功極高,眼前這些人都不是她的對手,只須解開她的綁縛,七人便是群起而攻,也無所懼。刀光閃處,仇松年一刀已砍了過來。張夫人短刀嗤嗤有聲,連刺三刀,將仇松年逼得退了兩步。餘人見盈盈綁縛已解,心下均有懼意,退到門旁,便欲一擁出門,但見盈盈掉在地下,竟不躍起,才知她穴道被點,又都回來。

  游迅笑嘻嘻的道:「我說呢,大家是好朋友,為甚麼要動刀子,那不是太傷和氣嗎?」仇松年叫道:「任大小姐穴道一解,咱們還能有命?」持刀又向張夫人撲去,戒刀對短刀,登時打得極是激烈。別瞧仇松年身高力大,戒刀又極沉重,但在張夫人貼身肉搏之下,這頭陀竟是佔不到絲毫便宜。游迅笑道:「別打,別打,有話慢慢商量。」拿著摺扇,走近拆勸。仇松年喝道:「滾開,別礙手礙腳!」游迅笑道:「是!是!」轉過身來,突然間右手一抖,張夫人一聲慘呼,游迅手中那柄鋼骨摺扇已從她喉頭插入。游迅笑道:「大家自己人,我勸你別動刀子,你一定不聽,那不是太不講義氣了嗎?」摺扇一抽,張夫人喉頭鮮血疾噴出來。

  這一著大出各人意料之外,仇松年一驚退開,罵道:「他媽媽的,這龜兒子原來是幫我。」游迅笑道:「不幫你,又幫誰?」彎過身來,向盈盈道:「任大小姐,你是任教主的千金,大家瞧在你爹爹份上,都讓你三分。不過大家對你又敬又怕,還是為了你有『三尸腦神丹』的解藥。把這解藥拿了過來,你聖姑也是不足道了。」六人都道:「對,對,拿了她解藥,殺了她滅口。」玉靈道人道:「大夥兒先得立一個誓,這件事若是有人洩漏半句,那便讓『三尸神丹』毒發身亡。」這幾人眼見已非殺盈盈不可,但一想到任我行,無不驚怖,這事若是洩漏了,江湖雖大,那可無容身之所。當下七個人一齊起誓。令狐冲知道他們這誓一起畢,便會動刀殺了盈盈,急運內功在幾處被封穴道上衝了幾衝,卻全無反響。他心中一急,向盈盈瞧去,只見她一雙妙目凝望自己,眼神中全無懼色,當即心中一寬:「反正總是要死,我二人同時畢命,也好得很。」仇松年道:「你動手啊。」游迅道:「仇松年向來行事爽快,最有英雄氣概,還是請仇兄動手。」仇松年罵道:「你不動手,我先宰了你。」游迅笑道:「仇兄既是不敢,那麼嚴兄出手如何?」仇松年罵道:「你奶奶的,我為甚麼不敢?今日老子就是不想殺人。」玉靈道人道:「不論是誰動手都是一樣,反正沒有人會說出去。」西寶和尚道:「既然都是一樣,那麼道兄出手好了。」嚴三星道:「有甚麼推三阻四的?既然誰也信不過誰,大夥兒都拔出兵刃來,一齊往任大小姐身上招呼。」這些人都是窮凶極惡之輩,臨到決意要殺她了,還是不敢對她有何輕侮的言語。游迅道:「且慢,讓我先取了解藥在手再說。」仇松年道:「為甚麼讓你先取?你拿在手中,便要脅旁人,讓我來取。」游迅道:「給你拿了,誰敢說你不會要脅?」

  玉靈道人道:「別挨時候了!挨到她穴道解了,那可糟糕,先殺人,再分藥!」刷的一聲,拔出了長劍,餘人紛紛取出兵刃,圍在盈盈身周。盈盈眼見大限已到,目不轉瞬的瞧著令狐冲,想著這些日子來和他同過的甜蜜辰光,嘴邊現出了溫柔的微笑。

  嚴三星叫道:「我叫一二三,大家同時下手,一、二、三!」他「三」字一出口,七件兵刃同時向盈盈身上遞去,那知寒光閃閃,七件兵刃遞到盈盈身邊半尺之處,不約而同的都停住不前。仇松年罵道:「膽小鬼,幹麼不敢殺過去?就想旁人殺了她,自己不落這個罪名!」西寶和尚道:「你膽子倒大得很,你的戒刀可也沒砍下!」原來七個人心中各懷鬼胎,均盼旁人先將盈盈殺了,自己的兵刃上不用濺血,要殺這一個向來敬畏之人,可著實不易。仇松年道:「咱們再來!這一次誰的兵刃再停著不動,那便是罵龜兒子王八蛋,婊子養的,豬狗不如,我來叫一二三。一……二……」這「三」字尚未出口,令狐冲道:「辟邪劍法!」這七人一驚,立即回頭,倒有四個人齊與問道:「甚麼?」這七人這些時候來,日思夜想,便是這部辟邪劍譜。岳不群以辟邪劍法在封禪台上刺瞎左冷禪,早已轟傳武林,這七人更是艷羨不止,一聽到劍法之名,忍不住要看個明白,生怕劍譜突然出現,給旁人搶了去。

  令狐冲道:「辟邪劍法,劍術至尊。先練劍氣,再練劍神。氣神基定,劍法自精。劍氣如何養,劍神如何生?奇功兼妙訣,皆在此中尋。」他唸一句,七人向他移近半步,唸得六七句,七個人都已離開盈盈身畔,走到他身邊去。仇松年聽他住口不唸,問道:「這……這便是辟邪劍譜嗎?」令狐冲道:「不是辟邪劍譜,難道是邪辟劍譜?」仇松年道:「你再唸下去。」令狐冲唸道:「練氣之道,首在意識,凝意集思,心田無塵……」唸到這裏,便不唸了。西寶和尚催道:「唸下去,唸下去。」玉靈道人卻是口舌微動,一面唸誦,一面用心記憶:「練氣之道,首在意識,凝意集思,心田無塵。」其實令狐冲從未見過辟邪劍譜上的文字,他所唸的,卻那裏是辟邪劍譜了,那只是華山劍法的歌訣,將「華山之劍,至輕至靈」這八個字改成了「辟邪劍法,劍術至尊」而已。這本是岳不群所傳的「氣宗」歌訣,所以有甚麼「先練劍氣,再練劍神」的詞句。否則令狐冲讀書不多,文意都不甚通,倉卒之際,如何能出口成章,這等似模似樣?但仇松年等人一來沒聽過華山劍法的歌訣,二來心中念念不忘於辟邪劍法,已如入魔一般,一聽有人背這辟邪劍法的歌訣,個個神魂顛倒,那裏還有餘暇來細思劍譜的真假?

  令狐冲繼續唸道:「辟邪劍出,殺個乾淨……」這「殺個乾淨」四字,是他信口胡謅的,華山劍訣中並無這等說法,他唸到此處,說道:「這個,這個……下面好像是『殺不乾淨,劍法不靈』,又好像不是,可有點記不清楚了。」西寶和尚等齊問:「劍譜在那裏?」令狐冲道:「這劍譜……那可絕不是在我身上。」一面說,一面眼望自己腹部。這句話當著是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,一言既出,兩隻手同時伸入他懷中摸去,一隻是西寶和尚的,一隻是仇松年的。突然間兩人齊聲慘叫,西寶和尚腦漿迸裂,仇松年背上一枝長劍貫胸而出,卻是分別遭了嚴三星和玉靈道人的毒手。

  嚴三星冷笑道:「大夥兒辛辛苦苦找這辟邪劍譜,好容易劍譜出現,這兩個龜蛋卻想獨佔,天下有這等便宜事?」砰砰兩聲,飛腿將兩人屍體踢了開去。令狐冲初時假裝唸那辟邪劍譜,只是眼見盈盈命在頃刻,情急智生,將眾人引開,只盼拖延時刻,自己或是盈盈被點的穴道得能解開,沒想到此計甚是靈驗,不但引開了七人,而且逗得他們自相殘殺,七人中只剩下了五人,不由得暗暗心喜。

  游迅道:「這劍譜是否真在令狐冲身上,誰也沒有瞧見,咱們自己先行砍殺起來,未免太心急了些……」他一言未畢,嚴三星已翻著怪眼,惡狠狠的瞪著他,說道:「你說我們心急,你很是不服是不是?只怕你想獨吞劍譜了?」游迅道:「獨吞是不敢,誰又想學這位小和尚的榜樣,腦袋瓜子開花,有甚麼好玩?不過既是到了這裏,這部天下聞名的劍譜,大夥兒一齊開開眼界,總是想的。」桐柏雙奇齊聲道:「不錯,誰也不能獨吞,要瞧便一起瞧。」

  這五個人心中,誰都存著獨吞劍譜的念頭,只是眼見情勢如此,只要一人現出了意圖獨吞之舉,其餘四人立時群起而攻,不免立時命喪當場。這五人中游迅和玉靈道人較工心計,打的都是一般的主意:「我且不動手,只是在旁監視,最好讓他們四人你爭我奪,殺個四敗俱傷,我最後出手,便可不勞而獲。」嚴三星道:「好,那麼你去這小子懷中將劍譜取出來。」游迅搖頭微笑,說道:「在下絕無獨吞之意,也不敢先睹為快。嚴兄取了出來,讓在下瞧了幾眼,那就心滿意足了。」嚴三星向玉靈道人道:「那麼你去取!」玉靈道人道:「還是嚴兄伸手的好。」嚴三星向桐柏雙奇二人望去,二人也都搖了搖頭。五個人心中都甚明白,伸手到令狐冲懷中去取劍譜,後心就是賣給人家,這四人若加偷襲,絕對防守不了,而且四人一定會加攻擊,不論是誰伸手,這人總之非死不可。嚴三星怒道:「你們四個龜蛋心中想的是甚麼好主意,難道我不明白?你們想老子去取劍譜,乘機害了老子,姓嚴的可不上這個當。姓游的,你去拿。」游迅退了一步,摺扇輕搖,笑道:「恕不從命。」嚴三星尋思:「若是和他動手,不論誰勝誰敗,都是便宜了另外三人,而且這姓游的奸詐狡猾,武功亦高,自己也未必能勝。」一時倒是沒了主意。五個人面面相覷,登成僵持之局。令狐冲生怕他們又去加害盈盈,說道:「你們不用忙,讓我再記記看看,嗯,辟邪劍出,殺個乾淨,殺不乾淨,劍法不靈……不對,不對,劍法不靈,何必獨吞?糟糕,糟糕,這劍譜深奧得很,說甚麼也記不全。」

  令狐冲在那裏胡說八道,那五人一心一意志在得到劍譜,聽不出這劍訣中的破綻,反而更加心癢難搔。嚴三星將手中單刀一揚,喝道:「要我去這小子懷中取那劍譜,也是不難。你們四人都退到門外去,免得龜兒子不存好心,我一伸手,刀劍拐杖,便招呼到老子後心。」桐柏雙奇一言不發,便退到了門外。游迅笑嘻嘻的也退了出去。玉靈道人略一遲疑,退了幾步。嚴三星喝道:「你兩雙腳都站到門檻之外去。」玉靈道人道:「你吆喝什麼?老子愛出便出去,不愛出去,你管得著嗎?」話雖如此,終於還是走到了門檻之外。四人目不轉睛的監視著他,料想這靈龜閣懸空而築,若要脫身,樓梯是必經之途,不怕他取得劍譜之後飛上天去。嚴三星轉過身來,背向令狐冲,兩眼卻瞧著門外的四人,唯恐他們暴起發難,向自己襲擊,反轉左手,到令狐冲懷中摸索,摸了一會,不覺有何書冊,當下將單刀橫咬在口,左手抓住令狐冲胸口,伸右手去摸。左手只這麼一使勁,登時覺得自己體內的內力突然外洩,他一驚之下,急忙縮手,那隻手卻如黏在令狐冲肌膚上一般,竟然縮不回來。他越加吃驚。急忙運力外奪,不運力倒也罷了,越是運起勁力,內力外洩越是迅速。他拚命掙扎,這內力便如河堤決口般奔瀉此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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