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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四


  包長老道:「我雖已想到一計,但平平無奇,只怕三位見笑了。」莫葛杜三長老齊道:「包兄是本教智囊,想的計策,定是好的。」包長老道:「這條計策,其實是個笨法子。咱們掘個極深的陷坑,上面舖了樹枝青草,不露絲毫痕跡,然後點了這婆娘的要穴,將她放在坑邊,再引岳不群到來。他見妻子倒地,自必上前相救,咕冬……撲通……喲喲不好……」他一面說一面打手勢,三名長老、薛沖、及其他三名教眾,都哈哈大笑來。

  莫長老笑道:「包兄此計大妙,咱們自當埋伏在旁,不等岳不群跌下陷坑,四件兵刃立即封住坑口,不讓他有機會上躍。否則這人武功高強,怕他沒跌入陷坑底,便躍了上來。」包長老沉吟道:「可是中間尚有難處。」

  莫長老道:「什麼難處?啊,是了,包兄怕這岳不群劍法詭異,跌入陷阱之後,咱們仍是封他不住?」包長老道:「莫兄料得甚是。這次教主派咱們辦事,所對付的是個合併了五嶽劍派的高手。生死成敗,實所難料。咱們若得為教主殉身,原是十分榮耀之事,只不過損了神威與教主的威名。常言道得好,量小非君子,無毒不丈夫。以我之見,咱們還須在陷阱之中,加上些物事。」杜長老道:「包老之言,大合我心。這『百花消魂散』,兄弟身邊帶得不少,大可盡數撒在陷阱上的樹枝草葉之中。那岳不群一入陷阱,立時會深深吸一口氣……」四人說到這裏,又都大聲笑了起來。包長老道:「事不宜遲,便須動手。這陷阱卻設在何處最好?」葛長老道:「自此向西三里,一邊是參天峭壁,一邊是下臨深淵,唯有一條小道可行,岳不群不來則已,否則定要經過這條小道。」包長老道:「甚好,大家過去瞧瞧。」說著拔足便行,餘人都隨後跟去。

  令狐冲心道:「他們挖掘陷阱,非一時三刻所能辦妥,我得趕快去通知盈盈,取了長劍,再來救師娘不遲。」待魔教眾人走遠,悄悄循原路回去,行出數里,忽聽得嗒嗒嗒的掘地之聲,心想:「怎麼他們是在此處掘地?」藏身樹後,探頭一張,果見四名魔教的教眾在弓身掘地,此刻相距近了,見到一人的側面,心下微微一凜:「原來這人便是當年在杭州孤山梅莊中見的鮑大楚。什麼包長老不長老,卻是鮑長老。那日任我行在西湖脫困,第一個收服的魔教長老,便是這鮑大楚。」令狐冲見過此人以一掌制服黃鍾公,知他身具極高的武功。岳不群出任五嶽派掌門,擺明了要和魔教為難,魔教自是不能坐視,任我行派這鮑大楚出來對付岳不群,卻也是適當的人選。眼見這四人用以掘地的仍是一對鐵戟,一對鋼斧。那是兩件戰陣用的兵刃,以之掘地,極不合適,自是各人出來只預備與人過招交手,沒帶鐵鏟、鋤頭之類的物品。四個人以鐵戟鋼斧斫鬆了土,便用手扒土,抄了出來,如此挖掘,甚是不便,總算四人武功均高,掌力不弱,以手掌代替鐵鏟,挖掘起來也是十分快捷。這些人在此掘土,阻住了令狐冲的去路,他想:「他們明明說要那邊峭壁旁挖掘陷阱,何以改在此處?」微一凝思,已明其理:「峭壁旁都是岩石,一時三刻之際,那能挖出一個陷阱來?這葛長老是個無智之人,隨口瞎說。」但這麼一來,卻令他無法回去取劍了。

  忽聽葛長老笑道:「岳不群年紀已經不小,娶的老婆居然還是這般年輕貌美。」杜長老笑道:「你說她年紀輕嗎?我瞧早四十出頭啦。葛兄若是有興,待拿住了岳不群,稟明教主,便要了這婆娘如?」葛長老笑道:「要了這婆娘,那可不敢,拿來玩玩,倒是不妨。」

  令狐冲大怒,心道:「你們這群無恥狗賊,膽敢辱我師娘,待會一個個教你們不得好死。」只聽葛長老笑得甚是猥褻,忍不住探頭張望,只見這葛長老伸出手來,在岳夫人臉頰上擰了一把。岳夫人被點要穴,無法反抗,一聲也不能出,魔教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。杜長老笑道:「葛兄這般猴急,你有沒膽子就在這裏玩了這個婆娘?」令狐冲怒不可遏,立時便欲衝出,不管自己手中無劍,要和這些魔教奸人拼個死活。

  只聽葛長老淫笑道:「玩這婆娘,有甚不敢,但若壞了教主大事,老葛便有一百個腦袋不夠砍。」鮑大楚冷冷的道:「如此最好。葛兄弟、杜兄弟,你兩位輕功好,便去引那岳不群到來,預計再過一個時辰,這裏一切便可佈置就緒。」葛杜二長老齊聲應道:「是!」縱身向北而去。

  二人去後,空谷之中便聽得挖地之聲,偶爾莫長老指揮幾句。令狐冲躲在草叢之中,大氣也不敢透,心想:「我這麼久沒回,盈盈定然掛念。她若是循聲尋來,自會救我師娘。這些魔教中的長老,見到任大小姐到來,何敢違抗?衝著任教主、向大哥、和盈盈的面子,我能不與魔教人眾動手自是再好不過。」想到此處,反覺越是久等越好,那好色的葛長老既已離去,師娘也無受辱之虞。

  耳聽得眾人掘好陷阱,在陷阱放入柴草,又撒了迷魂毒藥,再在上邊蓋以亂草,鮑大楚等六人分別躲入了陷阱旁的草叢之中,靜候岳不群到來。令狐冲看準了身旁一塊大石,打定了主意:「一等師父過來,若有跌入陷阱之危,我當將此大石投於陷阱上的柴草,師父一見,自然不會上當。」其時已是初夏,幽谷中蟬聲此起彼和,偶有啼鳥飛鳴樹巔,此外更無別般聲音。令狐冲和鮑大楚等都側耳傾聽岳不群和葛杜二長老的腳步之聲。

  過去良久,忽聽得遠處「啊」的一聲叫,乃是女子聲音,令狐冲聽得明白,正是盈盈的叫聲,心道:「盈盈發見了外人到來,不知見的是我師父,還是葛杜二長老?」跟著聽得腳步聲響,一前一後,奔近前來,聽得盈盈不住叫喚:「冲郎,冲郎,你師父要殺你,千萬不可出來。」令狐冲大吃一驚:「師父為什麼要殺我?」只聽盈盈又叫:「冲郎快走,你師父要殺你。」她全力呼喚,顯是要令狐冲聞聲遠走。叫喚聲中,只見盈盈頭髮散亂,手中提著一柄長劍,快步奔來,岳不群空著雙手,在後追趕。

  眼見盈盈再奔出十餘步,便會踏入陷阱,令狐冲和鮑大楚等均是十分焦急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,突然之間,岳不群電閃而出,左手拿住了盈盈後心,右手已抓住她雙手手腕,將她雙臂反在背後,盈盈登時動彈不得,手一鬆,長劍掉在地下。岳不群這一手出手極快,令狐冲和鮑大楚等固是不及救援,盈盈本來武功也是極高,竟無閃避抗拒之能,一招間便給他擒住。

  令狐冲大驚,險些叫出來聲來。盈盈仍在叫喚:「冲郎快走,你師父要殺你!」令狐冲熱淚湧入眼眶,心想:「她只顧念我的危險,全不念及自己。」

  岳不群左手一鬆,隨即伸指在盈盈背上點了幾點,封了她的穴道,讓她委頓在地,便在此時,一眼見到岳夫人躺在地下,一動也不動。他也不動聲色,四下察看,不見異狀,他為人機警之極,眼見妻子橫臥於地,四周定然隱伏危機,卻不走近察看,淡淡的道:「任大小姐,令狐冲這惡賊殺我愛女,你也有一份嗎?」令狐冲又是大吃一驚,心道:「師父說我殺了師妹,這話從何說起?」只聽盈盈道:「你女兒是林平之殺的,跟令狐冲有甚麼相干?你口口聲聲說令狐冲殺你愛女,當真是冤枉好人。」岳不群哈哈一笑,道:「林平之是我女婿,難道你不知道?他們新婚燕爾,何等恩愛,豈有殺妻之理?」

  盈盈道:「林平之投靠嵩山派,為了取信於左冷禪,表明確是與你勢不兩立,所以將你女兒殺了。」岳不群又是哈哈一笑,說道:「這話全是胡說八道。嵩山派?這世上那裏還有嵩山派?嵩山一派早已併入五嶽派之中,武林之中,嵩山派已然除名,林平之如何去投靠嵩山派?再說,左冷禪是我屬下,林平之又不是不知,他不追隨身為五嶽派掌門的岳父,卻去投靠一個瞎了雙眼,自身難保的左冷禪,天下再蠢的蠢人,也不會幹這種事。」盈盈道:「你不相信,那也由得你。你找了林平之,問他自己好了。」

  岳不群的聲音突轉嚴峻,說道:「眼前我要找的不是林平之,而是令狐冲,江湖上人人都道,令狐冲對我女兒非禮,我女兒力拒淫賊,被殺身亡。你編了一大篇謊話出來,為令狐冲隱瞞,顯是與他狼狽為奸。」盈盈哼了一聲,嘿嘿一聲冷笑。岳不群道:「任大小姐,令尊身為朝陽神教教主,我對你原來不會難為你,但為了逼迫令狐冲出來,說不得,只好在你身上加一點小小刑罰。我要先斬去你左手手掌,然後斬去你右手手掌,再斬去你的左腳,再斬去你的右腳。令狐冲這惡賊若還有半點良心,便該現身。」盈盈大聲道:「料你也不敢,你動我身上一根頭髮,我爹爹將你五嶽派殺得雞犬不留。」岳不群笑道:「我不敢嗎?」說著從腰間劍鞘之中,慢慢抽出劍來。

  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,從草叢中衝了出來,叫道:「師父,令狐冲在這裏。」盈盈啊了一聲,忙道:「快走,快走!他不敢傷我的。」令狐冲搖了搖頭,走近幾步,說道:「師父……」岳不群厲聲道:「小賊,你還有臉叫我『師父』?」令狐冲目中含淚,雙膝跪地,說道:「皇天在上,令狐冲對岳姑娘向來敬重,絕不敢對她有分毫無禮。令狐冲受你夫婦養育的大恩,你要殺我,便請動手。」盈盈大急,叫道:「冲郎,這人半男半女,早已失了人性,你還不快走!」岳不群臉上突然現出一股陰森森的殺氣,轉向盈盈,道:「你說這話,是何意思?」盈盈道:「你為了練辟邪劍法,自……自……己搞得半死半活,早如鬼怪一般。冲郎,你記得東方不敗麼?他們是瘋子,你別當他們是常人。」她一心只盼令狐冲趕快逃走,明知如此說話,岳不群定然放不過自己,卻也顧不得了。岳不群冷冷的問道:「你這些怪話,是從何處聽來?」盈盈道:「是林平之親口說的,你偷盜林平之的辟邪劍譜,你當他不知道麼?你將那件袈裟投入峽谷,其時林平之躲在你窗外,伸手撿了去,所以他……他也練成了辟邪劍法,若非如此,他怎能殺得木高峰余滄海?他怎樣練成辟邪劍法,自然知道你怎樣練成的。冲郎,你聽這岳不群說話的聲音,就像女子一般。他……他和東方不敗一樣,早已失卻常性了。」她聽到林平之和岳靈珊在大車中的說話,令狐冲卻沒有聽到,是以忙不迭的提醒令狐冲,要他知道眼前的人並不是什麼武林中的宗師掌門,只不過是個失卻常性的怪人而已,與瘋子豈可講什麼恩義交情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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