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笑傲江湖 | 上頁 下頁 |
二六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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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門座下眾弟子齊叫「師父」搶去相扶,見他氣絕,登時大哭起來。 人叢中忽然有人說道:「左掌門,你派了『東海雙惡』這種人物來對付天門道長,未免太過份了吧?」眾人向說話之人瞧去,見是個形貌猥瑣的老者,有人認得他名叫何三七,常常挑了副餛飩擔,出沒三湘五澤市井之間。被天門道人擊斃的那個細長漢子到底是何來歷,誰也不知,聽何三七說,卻是「東海雙惡」之一。「東海雙惡」是何來頭,知道的人卻也不多。 左冷禪道:「這可笑話奇談了,這位季兄,和在下今天是初次見面,怎說是在下所派?」何三七道:「左掌門和『東海雙惡』或許相識不久,但和雙惡的師父『白板煞星』,交情定是大非尋常了。」這「白板煞星」四字一出口,人叢中登時轟的一聲。令狐冲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師娘曾提到「白板煞星」的名字。那時岳靈珊還只六七歲,不知為什麼事哭鬧不休,岳夫人嚇她道:「你再哭,『白板煞星』來捉你去了。」令狐冲便問:「『白板煞星』是什麼人?」岳夫人道:「『白板煞星』是一個大惡人,專捉愛哭的小孩子去咬來吃了。這人沒有鼻子,臉孔是平的,好像一塊白板那樣。」當時岳靈珊一害怕,便不哭了。令狐冲想起往事,凝目向岳靈珊望去,只見她眼望遠處青山,若有所思,眉目之間微帶愁容,顯然沒留心到何三七提及「白板煞星」這名字,恐怕幼時岳夫人所說的話,也早忘了。 令狐冲心想:「小師妹新婚燕爾,林師弟是她心中所愛,該當十分喜歡才是,又有什麼不如意事了?難道是小夫婦兩個鬧彆扭嗎?」眼見林平之站在她的身邊,臉上神色頗為怪異,似笑非笑,似怒非怒。令狐冲又是一驚:「這是什麼神氣?我似是在那一個人臉上見過的。」但在什麼地方見過,卻想不起來。 只聽得左冷禪道:「玉璣道兄,恭喜你接任泰山派掌門。於五嶽劍派合併之議,道兄高見若何?」眾人聽得左冷禪不答何三七的問話,顧左右而言他,那麼於結交「白板煞星」一切,是默認不辯了。 玉璣子手執鐵劍,得意洋洋的說道:「五嶽劍派併而為一,於我五派上下人眾,只有好處,並無害處。只有像天門道人那樣自私心太重之人,貪名戀棧,不顧公益,那才會創議反對。左盟主,在下執掌泰山派門戶,於五派合併的大事,全心全意贊成。泰山全派,決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,跟隨你老人家之後,發揚光大五嶽派的門戶,若是有人惡意阻撓者,我泰山派首先便容他們不得。」他說了這番話後,泰山派中百餘人轟然應道:「泰山派全派盡數贊同併派,有人妄持異議,泰山全派誓不與之干休。」這些人齊聲高呼,雖然人數不多,但聲音整齊,倒也是群山鳴響。看來這些人事先早就練過了的,否則縱然大家贊同併派,也絕不會每一字都說得一模一樣,又聽玉璣子的語氣,對左冷禪老人家前、老人家後的,恭敬萬分,顯然左冷禪若不是暗中早已給了他極大好處,那便是曾以毒辣手段,制得他服服貼貼,不敢有絲毫動彈。天門道人座下的徒眾眼見師尊慘死,大勢已去,只好默不作聲,有人咬牙切齒的低聲咒詛,有人握緊了拳頭,心中暗暗立誓,終有一日要殺了左冷禪,玉璣子,為師父報仇雪恥。 左冷禪朗聲道:「我五嶽劍派之中,衡山、泰山兩派,已然贊同併派之議,看來這是大勢之所趨,既然併派一舉乃有百利而無一害,我嵩山派自也當追隨眾位之後,共襄大舉。」令狐冲心下冷笑:「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劃促成,嘴裏卻說得好不輕鬆漂亮,居然還是追隨眾人之後,倒像別人在創議,而你不過是依附眾意而已。」只聽左冷禪又道:「五派之中,已有三派同意併派,不知華山與恆山二派如何?恆山派前掌門定閒師太數次和在下談起,對併派一事,她老人家是極力贊成的,定靜、定逸兩位師太,也均持此見。」 突然之間,人叢中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說道:「左掌門,這話就不對了。我們掌門人和兩位師伯師叔圓寂之前,對併派之議痛心疾首,極力反對。她們三位老人家所以先後不幸逝世,就是為了反對併派。你怎地可以擅加己見於她三位老人家身上?」眾人齊向說話之人瞧去,見是個面目娟秀的青年女子,乃是恆山派的弟子鄭萼。 左冷禪道:「你們師父見識高遠,老謀深算,乃是我五嶽劍派中最最了不起的人物,老夫生平最為佩服。定閒師太雖是女流,但武功之強,見識之高,我輩鬚眉男兒也是大大不及,只可惜在少林寺中不幸為奸徒所害。倘若她老人家今日尚在,這五嶽派掌門一席,那是非她莫屬了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當日在下與定閒、定靜、定逸三位師太談及併派之事,在下就曾極力主張,併派之事不行便罷,若是如議告成,則五嶽派的掌門一席,必須請定閒師太出任。當時定閒師太雖然謙遜力辭,但在下全力擁戴,後來定閒師太也就不怎麼堅辭了。唉,可嘆,可嘆,這樣一位女英雄竟然大功未成而身先死,喪身少林寺中,實是令人不勝嘆息。」他連續兩次提及少林寺,言語之中,隱隱是將害死定閒師太的罪責加在少林寺來了,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,但少林寺為武學聖地,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這樣兩位武學高人,則少林派縱非串謀,也逃不了縱容兇手、疏於防範之責。 忽然有個粗糙的聲音說道:「左掌門此言差矣,當日定閒師太跟我說道,她老人家本來是想推舉你做五嶽派掌門的。」左冷禪心頭一喜,向那人瞧去,見那人生得獐頭鼠目,相貌十分古怪,不知是誰,但身穿黑衫,乃是恆山派中的人物,他身旁又站著五個容貌類似、衣飾相同之人,卻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。他心中雖喜,臉上不動聲色,說道:「這位尊兄高姓大名?定閒師太當時雖有這等言語,但在下與他老人家相比,那是萬萬不及。」 先前說話之人乃是桃根仙,他咳嗽一聲,說道:「我是桃根仙,這五個都是我的兄弟。」左冷禪道:「久仰,久仰。」桃枝仙道:「你久仰我們甚麼?是久仰我們的武功高強呢,還是久仰我們見識不凡?」左冷禪心想:「胡說八道,原來是個渾人。」但念在桃根仙為自己捧場的份上,便道:「六位武功高強,見識不凡,我都是久仰的。」 桃幹仙道:「我們的武功,那也沒有甚麼,六人齊上,比你左盟主高些,單打獨鬥,那就差得遠了。」桃花仙道:「但說到見識,卻可真比你左掌門高得不少。」左冷禪皺起眉頭,哼了一聲,道:「是嗎?」桃花仙道:「半點不錯。當日定閒師太便這麼說。」桃葉仙道:「定閒師太和定靜師太、定逸師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閒話,說起五嶽劍派合併之事。定逸師太說道:『五嶽劍派若不併派便罷,倘要併派,須得請嵩山派左冷禪先生來當掌門。』這一句話,你信不信?」左冷禪道:「那是定逸師太瞧得起在下,我可有些不敢當。」桃根仙道:「你別忙歡喜。定靜師太卻道:『環顧宇內的英雄好漢,嵩山派左掌門也算得是位人物,倘若要他來當五嶽派的掌門人,倒也是一時之選,只不過他私心太重,胸襟太窄,不能容物,如果是他當掌門,我座下這些女弟子的苦頭可吃得大了。』」桃幹仙接著道:「定閒師太便說:『以大公無私而言,倒有六位英雄在此。他們不但武功卓絕,而且見識不凡,足可當得五嶽派的掌門人。』」 左冷禪冷笑道:「六位英雄?是那六位?」桃花仙道:「不敢,那便是我們六兄弟了。」此言一出,山上數千人登時都轟笑起來。這些人雖然大半不識桃谷六仙,但瞧他們形貌古怪,神態滑稽,這時更自稱英雄,說甚麼「武功卓絕,見識不凡」,自是忍不住好笑。 桃枝仙道:「當時定閒師太一提到『六位英雄』四字,定靜、定逸兩位師太即便想到是我們六兄弟。當下一齊鼓掌喝采。那時候定逸師太說甚麼?兄弟,你記得嗎?」桃實仙道:「我當然記得。那時候在三人鼓掌喝采聲中,定逸師太說道:『桃谷六仙比之少林寺的方證大師,見識是差一些了。比之武當派的冲虛道長,武功也是有所不及了。但在五嶽劍派之中。無人能及。兩位師姐,你們以為如何?』定靜師太便道:『我卻以為不然。定閒師妹的武功見識,不在桃谷六仙之下,只可惜咱們是女流之輩,要做五嶽派掌門,領導五嶽派二千餘名英雄好漢,總是不便。所以啊咱們還是推舉桃谷六仙的為是。』」 令狐冲越聽越是好笑,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與左冷禪搗亂。但左冷禪既妄造死者的言語,桃谷六仙依樣葫蘆,以子之矛攻子之盾,左冷禪倒是無法可施。 嵩山上群雄之中,除了嵩山一派以及少數為左冷禪所籠絡的人物之外,對於五嶽併派一舉,大都頗具反感。有的高瞻遠矚之士如方證方丈、冲虛道長等人,深恐左冷禪羽翼一成,便即為禍江湖;有的眼見天門道人慘死而左冷禪咄咄逼人,深感憎惡;更有的料想五嶽併派之後,五嶽派聲勢大張,自己這一派不免相形見絀;而如令狐冲等人,料得定閒師太等三位有道女尼是為左冷禪所害,只盼誅他報仇,自然敵意更盛。眾人耳聽得桃谷六仙胡說八道,卻又說得似模似樣,左冷禪幾乎無法與他辯駁,大都笑吟吟的頗以為喜,年青的更笑出聲來。 忽然有個粗豪的聲音說道:「桃谷六怪,恆山派定閒師太說這些話,有誰聽到了?」桃根仙道:「那是恆山派的幾十名弟子親耳聽到的。鄭姑娘,你說是不是?」鄭萼忍住笑,說道:「不錯。左掌門,你說我師父贊成五派合併,那些言語,又是誰聽到了?恆山派的師姊師妹們,左掌門說的話,有誰聽見咱們師尊說過沒有?」數十名女弟子齊聲答道:「沒聽見過。」有人大聲道:「多半是左掌門自己捏造出來的。」更有一名女弟子道:「和左掌門相比起來,我師父還是對桃谷六仙推許多些。我們隨侍她們三位老人家多年,豈有不知道師尊心意之理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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