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笑傲江湖 | 上頁 下頁 |
二六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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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太師父哈哈笑道:『你怎生不客氣?』我道:『放暗器了!』我右手向後一甩,嗤的一聲,射出了一枝袖箭。太師父雖在黑暗之中,但聽聲辦器,一伸手便接住了袖箭,說道:『放暗器也沒用。」我越奔越快,可是他陰魂不散,一直跟在我的身後。我給他趕得急了,拔刀翻身,一刀向他砍了過去。但太師父的武功也真高強,他以一雙肉掌和我拆招,封得我的快刀無法遞進招去,拆到四十餘招後,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後頸,跟著又將我的單刀奪了下來,問我:『服了沒有?』我說:『服了,你殺了我吧!』他道:『我不殺你。我要刺瞎了你的眼睛,教你以後見到女人,分不出美醜,再也不起色心。啊喲,不對,你這大色鬼,瞎了眼睛之後,一樣的貪花好色,姦淫美女固是不好,奸淫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一樣不對。我斬了你的雙腿,教你做不了壞事。』我說:『你乾脆將我殺了,何必囉裏囉唆?」 「他道:『你這人倒是乾脆。你是我女兒的徒弟,倘然我斷了你手腳,我女兒的徒弟武功大差,她臉上也沒光采。怎生教你以後做不得採花大盜才好,有了!』他突然將我點倒,將我那枝袖箭刺入了我那話兒之中,又將袖箭打了個圈兒,哈哈大笑,說道:『你這採花淫賊,從今以後,你可做不得那採花勾當了吧?』」令狐冲又是好笑,又是驚駭,道:「有這等事?這大和尚可真是異想天開。」 田伯光苦笑道:「豈不是異想天開?當時我痛得死去活來,險險暈了過去。我罵他:『死賊禿,你要殺便殺,為何用這惡毒法兒折磨你老子?』他笑道:『這有什麼惡毒?給你害死的無辜女子,已有多少?我跟你說,以後我見到你,便要查察,若是這袖箭脫了出來,我給你另插兩枝,下次見到倘若又是給你除了,那便插上三枝。除一次。加一枝』。」令狐冲捧腹大笑。田伯光頗有愧色。令狐冲道:「田兄莫怪,小弟並無譏笑之意,只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。」田伯光道:「誰說不是呢。他給我敷上金創藥,命我在客店中將養。後來他得知我師父記掛著你,於是便命我到華山來邀你和她相見。」 令狐冲這才恍然,原來田伯光當日到華山來邀自己下山,乃是出於不戒大師之意,其時他受不戒之制,滿腹是難言之隱,甚麼都無法明說,那裏料想得到這中間竟有這許多過節。他又想:「儀琳小師妹想要見我。那是為了甚麼?當日在衡山附近,我和她共歷患難,此後見面,都是和旁人在一起。她對我感恩,那是可想而知的了,但除此之外,是否尚有別情?」 令狐冲又不是傻子,儀琳對他情深一往,他如何不知?只是一來儀琳是出家人,二來年紀幼小,料想這些閒情稍經時日,也便收拾起了,是以在仙霞嶺上和她重逢,此後自閩至魯,始終未曾跟她單獨說過什麼話。他做了恆山派掌門人後,更是大避嫌疑,心想自己名聲早就不佳,於世人毀譽原是絲毫不放在心上,但自己受定閒師太重託,可不能壞了恆山派的清名,是以除了向恆山女弟子傳授劍法之外,平日均與別院中的群豪在一起。此刻聽田伯光說到往事,儀琳對自己的一番柔情,驀地裏湧上心頭。 只聽田伯光又道:「不知怎的,太師父倒和我很是投緣。他雖如此折磨我,平日卻待我不差,說我雖拜了師,師父沒傳我甚麼武功,對我不起,他要代女傳技,於是傳了我不少功夫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可恭喜田兄了。」田伯光道:「後來我們聽到你做了恆山派掌門人,太師父便教我投恆山來幫你。前幾日,有人在道上認了我出來,叫我是『採花大盜』,跟我動手。太師父把那人嚇走了,跟著便要我落髮做和尚,給我取個法名,叫做『不可不戒』。他要我向公子說明此事,以免公子責怪我師父。」令狐冲道:「我為什麼要責怪你師父?沒這回子事。」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說:每次見到我師父,她總是更瘦了一些,臉色也是越來越壞,問起她時,她總是流眼淚,一句話也不說。太師父說:一定是你公子欺侮了她。」令狐冲驚道:「沒有啊!我待你師父是挺好的,從來沒重言重語說過她一句。再說,她什麼都好,我怎會責罵她?」 田伯光道:「就是你從來沒罵過她一句,所以我師父要哭了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個我可不明白了。」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為了這件事,曾狠狠打了我一頓。」令狐冲搔了搔頭,心想這位不戒大師之胡纏瞎攪,與桃谷仙實有異曲同工之妙。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說:他當年和太師母做了夫妻後,時時吵嘴,越是罵得兇,越是恩愛。你不罵我師父,就是不想娶她為妻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個……你師父是出家人,我可從來沒想過這件事。」田伯光道:「我也這樣說過,太師父大大生氣,便打了我一頓。他說:我太師母本來是尼姑,他為了要娶她,才做和尚。如果出家人不能做夫妻,世上怎會有我師父這個人?如果世上沒我師父,又怎會有我?」令狐冲忍不住好笑,心想你比儀琳小師妹年紀大得多,兩樁事怎能拉扯在一起?田伯光又道:「太師父還說:如果你不是想跟我師父做夫妻,為什麼要做恆山派掌門?他說:恆山派這許多尼姑之中,可沒一個比我師父更美貌的。你不為我師父,卻為了什麼?」 令狐冲心下暗暗叫苦不迭,心想:「不戒大師當年為要娶一個尼姑為妻,才做和尚,他只道普天下人個個和他一般的心腸。這句話若是傳了出去,豈不是糟了?」 田伯光苦笑道:「太師父問我:我師父是不是世上最美貌的女子。我說:『就算不是最美,那也是美得很了。』他一拳打落了我兩枚門牙,大發脾氣,說道:『為什麼不是最美?如果我女兒不美,你為什麼當日意圖對她非禮?令狐冲這小子為什麼捨命救她?』我連忙說:『最美,最美。太師父你老人家生下來的姑娘,豈有不是天下最美貌之理?』他聽了這話,這才高興,大讚我眼光高明。」 令狐冲微笑道:「儀琳小師妹本來相貌甚美,也難怪不戒大師誇耀。」田伯光喜道:「公子,你也說我師父相貌甚美,那就好啦。」令狐冲奇道:「為什麼那就好啦?」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交了一件好差使給我,說道著落在我身上,要我設法叫你……叫你……」令狐冲道:「叫我什麼?」 田伯光笑道:「叫你做我的師公。」令狐冲一呆,嘆了口氣,道:「田兄,不戒大師愛女之心,無微不至。然而這樁事情,你也明知是辦不到的。」田伯光道:「是啊。我說那可難得很,說你曾為了神教的任大小姐,率眾攻打少林寺。我說:『任大小姐的相貌雖然及不上我師父的一成,可是令狐公子和她有緣,已給她迷上,旁人也是無法可施。』公子,在太師父面前,我不得不這麼說,以便保留幾枚牙齒來吃東西,你可別見怪。」 令狐冲微笑道:「我自然明白。」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說道:『這件事他也知道,他說那很好辦,想個法子將任大小姐殺了,不讓你知道。那就成了。』我忙說不可,若是害死了任大小姐,令狐公子一定橫劍自刎。太師父道:『這也說得是。令狐冲這小子死了,我女兒要守活寡,豈不倒霉?這樣吧,你去跟令狐冲這小子說,我女兒嫁給他做二房,也無不可。』我說:「太師父你老人家堂堂千金,豈可如此委屈?』他嘆了口氣,說道:『你不知道,我這個姑娘嫁不成令狐冲,早晚便死,定然活不久長。』他說到這裏,突然流下淚來。公子,這是父女天性,真情流露,那可不是假的。」 令狐冲想起這些日來每次見到儀琳,確是見她日漸瘦損,只道她道路困頓,卻原來是為相思所苦,這件事可難辦了。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流了一會眼淚,忽然揪住我頭頸,罵我:『臭小子,都是你搞出來的事。那日若不是你對我女兒非禮。令狐冲便不會出手相救,我女兒就不致瘦成這個樣子。』我道:『那倒不然。我師父美若天仙。當日徒孫就算不對她無禮。令狐冲也會上前去勾勾搭搭。』」令狐冲皺眉道:「田兄,你這幾句話可未免有點過份了。」 田伯光笑道:「我知道太師父的脾氣,若不是這麼說,他決計不會放我。果然他一聽之下,便即轉怒為喜,放了我下來,道:『臭小子,那日我在酒樓上見到你和令狐冲打架,他打你不過,你卻砍得他遍體鱗傷,要不是你非禮的是我女兒,老子早就將你腦袋捏扁了。』」令狐冲心想自稱「老子」的和尚,天下倒是少有,道:「你對他女兒無禮,他反而高興?」田伯光道:「那也不是高興,他讚我有眼光。」令狐冲不禁為之莞爾。 田伯光道:「令狐公子,太師父對我的吩咐我都對你說了。我知道這件事中頗有難處,尤其你是恆山派掌門,更是犯忌。不過我勸你對我師父多說幾句好話,讓她高興高興,將來再瞧著辦吧。」令狐冲點頭道:「是了。」說話之間,前面又有幾名嵩山弟子追將上來,和令狐冲見禮,說道:「少林、武當、崑崙、峨嵋、峒崆、青城各派的掌門人和前輩名宿,今日都要聚會嵩山,參與五嶽派推選掌門人的大典,崑崙派和青城派的師弟都已經到了。令狐掌門來得正好,大家都在山上候你駕到。」這幾人眉宇之間頗有傲色,聽他們語氣,顯然認為五嶽派掌門一席,說甚麼也脫不出嵩山掌門的手掌心。 行了一程,忽聽得水聲如雷,樹巔兩條玉龍直掛下來,雙瀑並瀉,屈曲迴旋。飛躍奔逸。眾人自瀑布之側上峰。引導的弟子說道:「這叫作勝觀峰。令狐掌門,你看比之恆山景物,卻又如何?」令狐冲道:「恆山靈秀而嵩山端嚴,各具妙景。」那弟子道:「嵩山位天下之中,在漢唐二朝邦畿之內,原是天下群山之首。令狐掌門請看,這等氣象,無怪歷代帝王均建都於嵩山之麓了。」其意似說嵩山為群山之首,嵩山派也當為諸派的領袖。令狐冲微微一笑,道:「不知我輩江湖豪士,與帝皇官吏拉得上什麼干係?左掌門時常結交官府嗎?」那弟子臉上一紅,便不再說了。 由此而上,山道越來越險,引導的弟子一路指點,說:「這是青岡峰,青岡坪。這是大鐵梁峽,小鐵梁峽。」鐵梁峽之右盡是怪石,其左則是萬仞深壑,渺不見底。一名弟子拾起一塊大石拋下壑去,大石和山壁相撞,初時轟然如雷,其後聲音極小,終至杳不可聞。田伯光道:「老兄,今日來到嵩山的有多少人啊?」那漢子道:「少說也有二千人了。」田伯光道:「每一個客人上山,你們都投一塊大石示威,過不多時,這山谷可讓你們嵩山派給填滿了。」那漢子哼了一聲,並不答話。轉了一個彎,突然間雲霧迷濛,山道上有十餘名漢子手執長劍,攔在當路口。有一人陰森森的道:「令狐冲幾時上來?朋友們若是見到,跟我瞎子說一聲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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