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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八


  ▼第七十七回 不可不戒

  令狐冲看到這信,心下雖是感到一陣悵惘,驚懼之心卻登時消去。他本來預計會見到遍地鮮血,千餘名群豪盡遭毒手,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下,此刻得知原來是被任我行下令召去,頗覺寬慰,但隨即又想:「任教主為什麼突然下黑木令將眾人召去?又不許我得知?那自是心中對我大為不滿了。他要我加盟朝陽神教,我沒有答應。在長殿之外,他們痛罵東方不敗,我卻又縱聲大笑,自是得罪了他。老頭子這些人中,有許多服了三尸腦神丹,一見到黑木令,自是嚇得魂飛魄散,不敢違拗,連夜上黑木崖去了。這件事盈盈若是知道,必定生氣,但願她別和她爹爹吵嘴才好。」

  這時儀和、儀清、儀琳等也都躍進祠堂,得悉群豪突然間不告而別,都是頗為駭異。儀和道:「大師哥,這些人走了倒好,在恆山派中,反而攪得天下大亂,叫人日日夜夜,提心吊膽。」儀清道:「任教主召喚他們回去,自有深意。咱們到嵩山去,為的是推選五嶽派的掌門人,這個掌門人,將來是要和魔教作對為敵的。他魔教的部屬參與推選,那算什麼樣子?」鄭萼也道:「不錯,他們走了好得多。否則的話,如果大家推選大師哥做五嶽派掌門人,嵩山派的人一定會持異議,他們說恆山派中有這些魔教人士,恆山派掌門怎能為五嶽派之首?」

  令狐冲微微一笑,心想:「你們都不喜歡和這些粗魯漢子為伍,心中早在憎厭他們了,只是先前礙於我的面子,不便明言而已。他們自行離去,你們正是得其所哉。」

  忽聽得西邊廂房中喀喇一聲,接著砰砰幾聲響,儀和叫道:「甚麼?」搶過去踢開房門,只見一張床上有幾個男人疊成一團,正是桃谷六仙。她又是驚訝,又是好笑,叫道:「大師哥,快來。」令狐冲已從她身後見到桃谷六仙的狼狽情形,忙走進房中,將放得最上的桃根仙抱了下來,見他口中塞有一個麻核桃,便給他挖了出來。桃根仙立時破口大罵:「你奶奶的,你十八代祖宗個個不得好死,十八代灰孫子個個生下來沒屁股眼……」令狐冲笑道:「喂,桃根仙大哥,我可沒得罪你啊。」桃根仙道:「他媽的,我可不是罵你。你瞧,這狗娘養的,良心可真壞,老子見了他,可得將他撕成八塊、十六塊、三十四塊……」

  令狐冲道:「你罵誰?」桃根仙道:「他奶奶的,老子跟你喝酒,喝得好好的,忽然伸手點了老子的穴道,好像堆柴草一般堆在一起,祖千秋和老頭子不是東西,他祖宗十八代個個眼睛上生大疔瘡……」令狐冲這才明白,原來桃谷六仙不是魔教麾下,不理任我行的黑木令,老頭子他們生怕六兄弟向令狐冲洩漏消息,是以冷不防的點中了他們穴道,塞住了他們的嘴巴。當下令狐冲將第二名桃花仙抱下取出了他口中的麻核。這麻核只取出一半,桃花仙已是嘰哩咕嚕的說話,待得麻核離口,桃花仙便道:「大哥,你說得不對,八塊的一倍是十六塊,十六塊的一倍是三十二塊,你怎麼說是三十四塊?」桃根仙道:「我偏偏喜歡說三十四塊。卻又怎地?我又沒說是一倍?我心中想的是一倍加二。」桃根仙道:「為甚麼一倍加二?那可沒有道理。」

  兩個人身上的穴道尚未解開,只是嘴巴一得自由,立即辯了起來。令狐冲笑道:「兩位且別吵,昨晚是怎麼會事?」桃根仙道:「我怎麼知道?咱們正在好好喝酒,忽然腰裏一麻,我六兄弟同時給六個龜兒子點中了穴道,開玩笑也不是這樣開的。」桃花仙道:「那些龜兒子呢?咱們去捉了他們來,拚個你死我活。」桃根仙道:「甚麼叫你死我活?我們又不是和令狐公子拚命,你又不是和我拚命?應該說拼個『他死我活』!」令狐冲笑道:「趕快解開這幾位的穴道要緊,他們可給彆得狠了。」當下伸手替桃花仙解了穴道,走出房外,以免聽他六兄弟纏夾不清的爭吵。

  鄭萼笑問:「大師哥,這六兄弟在幹甚麼?」秦絹笑道:「他們是在疊羅漢。」不料桃根仙和桃花仙武功甚高,耳音極靈,桃花仙卻已罵了起來:「小尼姑,胡說八道,誰說我們是在疊羅漢?」秦絹笑道:「我可不是小尼姑。」桃花仙道:「你和小尼姑們在一起,那也就是小尼姑了。」秦絹道:「令狐掌門跟我們在一起,他也是小尼姑嗎?」鄭萼笑道:「你和我們在一起,那你們六兄弟也都是小尼姑了。」桃根仙和桃花仙無言以對,互相埋怨起來,都說是對方不好,以致弄得自己也變成了小尼姑。

  令狐冲和儀和等在房外等了好半晌,始終不見桃谷六仙出來。令狐冲又推門入內,卻見桃花仙笑吟吟的走來走去,始終沒給五兄弟解開穴道。令狐冲哈哈大笑,忙伸手給五人都解了穴道,急速退出房外,但聽得砰砰、喀喇之聲大作,房中已打成一團。

  令狐冲笑嘻嘻的走開,轉了個彎,便到了田邊小路之上,但見一株桃樹,生滿了蓓蕾,只待春風一至,便即盛開,心想:「這桃花何等嬌艷,可是桃谷六仙卻又這等顛三倒四,和桃花可拉不上半點干係。」行了幾步,尋思:「任教主突然將這些人都召回黑木崖,行事如此隱秘,不讓我知曉,可見他對我甚是惱怒。盈盈夾在這中間,定是令她十分為難了。」他臉上笑容慢慢消失,隱隱現出愁意,不自禁的嘆了口氣。

  忽聽得身後有個女子聲音說道:「令狐大哥,你很不開心嗎?」令狐冲轉過身來,見是儀琳,臉上滿是關懷之容。他搖了搖頭,道:「沒什麼。只是這許多朋友忽然間不告而別,我覺得有些冷清清地。」儀琳道:「這些人都聽任大小姐的話,任大小姐又對你極好。他們對你不起,難道不怕任大小姐生氣?」令狐冲道:「任大小姐的父親現下是朝陽神教的教主,他們非聽他號令不可,否則身體內的三尸蟲發作起來,那可不是玩的。」儀琳輕聲道:「我問你一句話,成不成?」令狐冲微笑道:「當然成啊,什麼事?」儀琳道:「到底你是喜歡任大小姐多些,還是喜歡你那位姓岳的小師妹多些?」

  令狐冲一怔,微感忸怩,道:「你怎麼忽然問起這件事來?」儀琳道:「是儀和、儀清師姐她們叫我問的。」令狐冲更感奇怪,微笑道:「她們出家人怎地問這些話?」儀琳低下了頭,道:「令狐大哥,你小師妹的事,我從來沒跟旁人說過。不過儀和師姊劍傷岳小姐,雙方生了嫌隙,以致咱們兩位師姐上華山去,報知你接任恆山掌門之訊。卻讓華山派給扣了起來。」令狐冲微微一驚,道:「是啊,我一直在擔心,怎地她二人去了華山後,始終是音訊全無。原來是給扣了起來。你怎麼知道?」

  儀琳忸怩道:「是那田……田伯光說的。」令狐冲道:「你的徒兒?」儀琳道:「正是。你去了黑木崖後,師姊們叫他上華山去探聽訊息。」令狐冲點頭道:「田伯光輕功了得,打探消息,不易為人發覺。他見到你那兩位師姐?」儀琳道:「是的。不過華山派看守得很嚴,他無法相救,好在兩位師姐也沒吃苦。再說我寫給他的條子上說,千萬不可得罪了華山派,更加不得動手傷人,以免惹你生氣。」令狐冲微笑道:「你寫了條子對他說,倒像是個師父的派頭!」儀琳臉上一紅,道:「我在見性峰,他在通元谷,有事通知他,只好寫了條子,叫佛婆送去給他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是了,我是說笑話。田伯光又說些什麼?」儀琳道:「他說見到一場喜事,你從前的師父招女婿……」突然之間,只見令狐冲臉色大變,她心下驚恐,便停了口了。

  令狐冲喉頭哽住,呼吸艱難,喘著氣道:「你說好啦,不……不要緊。」他聽到自己的語音乾澀,幾乎不像是自己說的話。儀琳道:「令狐大哥,你別難過。儀和、儀清師姐她們都說,任大小姐雖是魔教中人,但容貌既美,武功又高,那一點都比岳小姐強上十倍。」令狐冲苦笑道:「我難過什麼?小師妹有個好好的歸宿,我喜歡還來不及呢。他……他……田伯光見到我小師妹……」說到這裏,聲音十分嘶啞,儀琳道:「田伯光說華山玉女峰上掛燈結綵,熱鬧得很,各門各派中有不少人到賀。岳先生又沒通知咱們恆山派,竟把咱們當作敵人看待。」

  令狐冲點了點頭,儀琳又道:「于嫂和儀文師姊好意去華山邀客。他們不派人送禮,不來祝賀你接任掌門,那也罷了,何以卻將邀客的使者扣住了不放?」令狐冲呆呆出神,沒回答她的話。儀琳又道:「儀和和儀清兩位師姊說,他華山派行事不講道理,咱們也不能對他們太客氣了。在嵩山見到了,咱們該當眾質問,叫他們放人。」令狐冲又點了點頭。儀琳見他失神落魄的模樣,嘆口氣,道:「令狐大哥,你自己保重。」緩步走開。令狐冲見她漸漸走遠,忽然想起一事,喚道:「師妹!」儀琳停步回頭。

  令狐冲問道:「和我師妹成親的,是……是……」儀琳點頭道:「是,是那個姓林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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