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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〇


  ▼第七十五回 黑木崖上

  那楊蓮亭走到擔架之旁,向令狐冲臉上瞧去。令狐冲目光散渙,嘴巴微張,裝得一副身受重傷後的痴呆模樣。楊蓮亭道:「這人死樣活氣的,當真便是令狐冲,你可沒弄錯?」

  上官雲道:「屬下親眼見到他接恆山派掌門之位,並沒弄錯。只是他給賈左使點了三下重穴,又中了屬下兩掌,受傷甚重,一年半載之內,只怕是不易復原的了。」楊蓮亭笑道:「你將任大小姐的心上人打成這副模樣,小心她找你拼命。」上官雲道:「屬下忠於教主,旁人的好惡,也顧不得這許多了。若是得能為盡忠於教主而死,那是屬下畢生之願,全家皆蒙榮寵。」

  楊蓮亭道:「很好,很好。你這番忠心,我必告知教主知道,教主定是重重有賞。風雷堂主背叛教主,犯上作亂之事,想來你已知道了?」上官雲道:「屬下不知其詳,正要向總管請教。若有差遣,屬下奉命便行,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。」

  楊蓮亭在椅中一坐。嘆了口氣,說道:「童百熊這老兒,平日仗著教主善待於他,一直倚老賣老,把誰都不放在眼裏。近年來他暗中營私結黨,陰謀造反,我早已瞧出了端倪,不想他越來越是無法無天,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結,真是豈有此理。」上官雲道:「他竟去和那……那姓任的勾結嗎?」說這句話時聲音發顫,顯然心中大為震驚。

  湯蓮亭道:「上官右使,你為什麼怕得這樣厲害?那任我行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之徒,教主昔年便將他玩弄於掌心之中,擺佈得他服服貼貼。他不來黑木崖便罷,若是膽敢到來,還不是像宰雞一般的宰了。」上官雲道:「是,是。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結?」楊蓮亭道:「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會,長談了幾個時辰,還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問天在側。那是有人親眼目睹的。他跟任我行、向問天這兩個大叛徒有什麼好談的?那自是密謀反叛教主了。這童百熊回到黑木崖來,我問他有無此事,他竟然一口認了!」上官雲道:「他竟然一口承認,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。」楊蓮亭道:「我問他既和任我行見過面,為何不向教主稟報?他說:『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,跟我客客氣氣的說話。他當我是朋友,我也當他是朋友。朋友之間說幾句話,有什麼了不起?』我問他:『任我行重入江湖,意欲和教主搗亂,這一節你不是不知。他既對不起教主,你怎可還當他是朋友?』他可回答得更不成話了,他說:『只怕是教主對不起人家,未必是人家對不起教主!』」上官雲道:「胡說八道!教主義薄雲天,對待朋友是最厚道的,怎會對不起人?」

  上官雲這幾句話,在楊蓮亭聽來,自是指東方不敗而言,令狐冲等人卻知他是在討好任我行了,只聽他又道:「屬下既是決意向教主效忠,有那個鼠輩膽敢言語中對教主稍有無禮,我上官雲決計放他不過。」

  這幾句話,其實是當面在罵楊蓮亭,可是他那裏知道。笑道:「很好,教中眾兄弟若是都能像你上官右使一般,對教主忠心耿耿,何愁大事不成?你辛苦了,這就下去休息吧。」上官雲一怔,道:「屬下很想見見教主。屬下每見教主金面一次,便覺精神大振,做事特別有勁,全身發熱,似乎功力修為陡增十年。」楊蓮亭道:「教主很忙,恐怕沒空見你。」上官雲探手懷中,伸了出來,掌心中多了十來顆珍珠,走上幾步,低聲道:「楊總管,屬下這次出差,弄到了這十八顆珍珠,盡數孝敬了總管,只盼總管讓我見見教主,教主一喜歡,說不定升我的職,那時再當重重酬謝。」

  楊蓮亭皮笑肉不笑的道:「自己兄弟,又何必這麼客氣?那可多謝你了。」放低了喉嚨道:「教主座前,我盡力替你多說好話,勸他升你做光明左使便了。」

  上官雲連連作揖,道:「此事若成,上官雲終身不敢忘了教主和總管的大恩大德。」楊蓮亭道:「你在這裏等著,待教主空了,便叫你進去。」上官雲道:「是,是,是!」將珍珠塞在他的手中,躬身退下。楊蓮亭站起身來,大模大樣的進內去了。

  又過良久,二個紫衫侍者走了出來,居中一站,朗聲說道:「文成武德,仁義英明教主有令:著上官雲帶同俘虜進見。」上官雲道:「多謝教主恩典,願教主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。」左手一擺,跟著那紫衫人向後進走去,任我行和向問天、盈盈抬了令狐冲跟在後面。

  一路進去,走廊上排滿了執戟武士,一共進了三道大鐵門,只見一道長廊,數百名武士排列兩旁,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長刀,交叉平舉。上官雲等從陣下弓腰低頭而過,數百柄長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,那便不免身首異處了。

  任我行、向問天等身經百戰,自不將這些武士放在眼裏,但在見到東方不敗之前先受如許屈辱,心下暗自不忿,均想:「東方不敗待屬下如此無禮,如何能令人為他盡忠效力?一干教眾所以沒有反叛,只是迫於淫威,不敢輕舉妄動而已。東方不敗輕視天下豪傑之士,焉得不敗?」

  走完刀陣,來到七座門前,那門前懸著厚厚的帷幕。上官雲伸手推幕,走了進去,突然之間寒光閃動,八桿槍分從左右交叉向他疾刺,四桿搶在他胸前掠過,四桿搶在他背後掠過,相去均是不過數寸。

  令狐冲看得明白,吃了一驚,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繃帶下的長劍,卻見上官雲站立不動,朗聲道:「屬下光明右使上官雲,參見文成武德,仁義英明教主!」

  殿裏有人說道:「進見!」八名執槍武士便即退開。令狐冲這才明白,原來這八槍齊出,還是嚇唬人的,倘若進殿之人心懷不軌,眼前八槍刺到,立即抽兵刃招架,那便陰謀敗露了。

  進得大殿,令狐冲心道:「好長的長殿!」這座殿堂闊不過三十來尺,縱深卻有三百來尺,只見長殿彼端高設一座,座位中坐著一個長鬚老者,那自是東方不敗了。殿中無窗,殿口點著明晃晃的蠟燭,東方不敗身邊卻燃著兩朵忽明忽暗的火燄,相距既遠,火光又暗,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。

  上官雲便在階下跪倒,說道:「教主文成武德,仁義英明,中興聖教,澤被蒼生,屬下光明右使上官雲叩見教主。」東方不敗身旁的紫衫侍從大聲喝道:「你屬下小使,見了教主為何不跪?」

  任我行是個十分沉得住氣之人,心想:「時刻未到,便跪你一跪,又有何妨?待會抽你的筋,剝你的皮。」當即低頭跪下。向問天和盈盈見他都跪了,也即跪倒。

  上官雲道:「屬下那幾個小使朝思暮想,只盼有幸一觀教主金面,今日得蒙教主賜見,真是他們祖宗十八代積的德,一見到教主,喜歡得渾身發抖,忘了跪下,教主恕罪。」

  楊蓮亭站在東方不敗身旁,說道:「賈左使如何力戰殉教,你且說來。」上官雲道:「賈左使和屬下奉了教主令旨,都說我二人身受教主培養提拔,大恩難報。此番教主又將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,想到教主平時的教誨,我兩人心中的血也要沸騰了……」令狐冲躺在擔架之上,心中暗罵:「肉麻,肉麻,上官雲的外號之中,總算也有個『俠』字,說這等話居然臉不紅,耳不赤,不知人間有羞恥事。」

  便在此時,聽得身後有人大聲叫道:「東方兄弟,當真是你派人將我捉拿嗎?」這人聲音蒼老,但內力充沛,一句話說了出去,回音從大殿中震了回來,顯得威猛之極,料想此人便是風雷堂堂主童百熊了。

  楊蓮亭道:「童百熊,在這成德堂上,怎容得你大呼小叫,見了教主,為何不跪?膽敢不稱頌教主的文武聖德?」童百熊仰天大笑,說道:「我和東方兄弟交朋友之時,那裏有你這小子了?當年我和東方兄弟出死入生,共歷患難,你這乳臭小子生也沒生下來,那輪得到你來和我說話?」

  令狐冲側過頭去,此刻看得清楚,但見他鬚髯戟張,臉上肌肉牽動,圓睜雙眼,臉上鮮血已然凝結,神情十分可怖。他雙手雙足都銬在鐵銬之中,拖著極長的鐵鍊,說到憤怒處,雙手擺動,鐵鍊發出錚錚之聲。任我行本來跪著不動,一聽到鐵鍊之聲,在西湖底被囚的種種苦況突然間湧上心頭,再也剋制不住,身子顫動,便欲發難,卻聽得楊蓮亭道:「在教主面前膽敢如此無禮,實是狂妄已極。你暗中和反教大叛徒任我行勾結,可知罪嗎?」

  童百熊道:「任教主是本教前任教主,身患不治重症,退休隱居,這才將教務交到東方兄弟手中,怎說得上是反教大叛徒?東方兄弟,你明明白白說一句,任教主怎麼反教,怎麼背叛本教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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