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舊版笑傲江湖 | 上頁 下頁 |
二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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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狐冲聽這幾人對答之言,知道其中一人乃少林寺僧人,其餘數人當是少林派約來的幫手了。只聽那少林僧道:「就算小僧不知,難道我們當家方丈也不知道?寺中若有此秘徑地道,敝寺方丈事先自會知照各派首領,怎能容這些邪魔外道從容脫身?」另一人嘿嘿的笑了一聲。忽聽得一人大聲喝道:「甚麼人?給我出來!」 令狐冲大吃一驚:「原來我蹤跡他們發現了?」正想縱身躍出,忽聽得東側的木匾之後傳出哈哈一笑,一人說道:「老子透了口大氣,吹落了幾片灰塵,居然給你們見到了,眼光倒厲害得很哪!」這聲音甚是清亮,正是向問天的口音。令狐冲又驚又喜,心道:「原來向大哥早就躲在這兒,他屏息之技甚是了得,我在這裏多時,卻沒聽了出來。若不是灰塵跌落,諒來這些人也絕不會知覺……」便在這心念電轉之際,忽聽得嗒嗒兩聲,東西兩側忽有一人躍下。跟著有三人齊聲呼喝:「什……」「你……」「幹……」但這三人的呼喝之聲都只吐得一個字,隨即啞了。令狐冲忍不住探頭出去,只見大殿中兩條黑影飛舞,一人是向問天,另一人身材高大,卻是任我行。這兩人出掌無聲,但每出一掌,殿中便有一人倒下,頃刻之間,殿中倒下了八人,其中五人俯伏不動,三人則是仰面向天,都是雙目圓睜,神情十分可佈,臉上肌肉一動不動,顯然均被任向二人一掌擊斃。任我行微微一笑,說道:「盈兒,下來吧!」西首木匾之中,又有一人飄然而落,身形婀娜,正是多日不見的盈盈。 令狐冲心情大是激動,但見她身穿一身粗布衣衫,容色憔悴,全無血色。他正想躍下和她相見,任我行回過身來,向著他藏身之處搖了搖手。令狐冲不明其意,尋思:「他們先到,我藏身木匾之後,他們自是都知道了。任老先生叫我不可出來,卻是何意?」但剎那之間,他便明白了任我行的用意,只見殿門中幾個人快步搶進。他一瞥之下,見到了師父師娘岳不群夫婦和少林方丈方證大師,其餘尚有不少人眾。他不敢多看,立即縮頭匾後,一顆心劇烈跳動,心想:「盈盈他們陷身重圍,我……我縱然粉身碎骨,也要救她脫險。」只聽得方證大師說道:「阿彌陀佛!三位施主好厲害的七煞掌。女施主既已離去少林,卻何以去而復回?」盈盈道:「我何以去而復回,正要請方丈大師指教。」方證道:「此言老衲可不明原由。這兩位想必是黑木崖上的高手了,恕老衲眼生,無緣識荊,來到少林是客,便請坐下說話。」令狐冲心下暗暗佩服:「方證大師果是有道高僧,眼見本派弟子屍橫就地,竟然絲毫不動聲色,對付來襲殺人的對頭,仍是如此彬彬有禮。」 向問天道:「這位是朝陽神教任教主,在下向問天。」他二人在武林中的名頭,當真是響亮無比,只是退隱已久,方證大師、岳不群夫婦他們均不相識。眾人一聽到向問天這兩句話,便有數人輕輕「咦」的一聲,其餘各人卻是十分鎮定,心下雖然震驚,外形卻是絕不顯露。方證說道:「原來是任教主,向左使,光臨敝寺,老衲大感榮寵。不知兩位有何見教?」任我行道:「老夫不問世事已久,江湖上的後起之秀,都不識得了,不知這幾位小朋友都是些什麼人。」這幾句話,說得老氣橫秋之極。方證說道:「既是如此,待老衲替兩位引見。這一位是武當派掌門道長,道號上冲下虛。」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貧道年紀或許比任先生大著幾歲,但執掌武當門戶,確是任先生退隱之後的事。後起是後起,這個『秀』字,可不敢當了。呵呵。」令狐冲一聽他的聲音,心想:「這位武當掌門道長的聲音好熟,我定然聽過他的說話。」隨即恍然:「啊喲!我在武當山下遇到三人,一個挑柴,一個挑菜,另一位騎驢的老先生,劍法精妙無比,原來竟然便是武當派掌門。」霎時之間,他心頭湧起了一陣自得之情,手心中微微出汗。要知武當派和少林派齊名數百年,一柔一剛,各擅勝場。五嶽劍派名頭雖響,與少林、武當卻總還差著一截。嵩山派掌門人左冷禪所以千方百計要將五派併而為一,創立一個五嶽派,其用意恐怕便在欲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。他突然得知自己居然戰勝了這位劍法獨步當時的冲虛道長,當真是喜不自勝。卻聽任我行道:「這位左大掌門,咱們以前是見過面的。左師傅,近年來你『大嵩陽神掌』又精進不少了吧?」令狐冲又是微微一驚:「原來嵩山派掌門左師伯也到了。」只聽一個柔和的聲音道:「聽說任先坐為屬下所困,蟄居多年,此番復出,實是可喜可賀。『大嵩陽神掌』已有十多年未用,只怕倒有一半忘記了。」任我行笑道:「江湖上那可寂寞得很啊。老夫一隱,就沒一人能和左兄對掌,可嘆啊可嘆。」左冷禪道:「江湖上武功與任先生相埒的,數亦不少,只是如方證大師,冲虛道長這幾位有德之士,絕不會無故來教訓在下就是了。」任我行道:「很好。幾時有空,要再試試你的新招。」左冷禪道:「自當奉陪。」聽他二人對答之言,顯然以前二人曾有一場劇鬥,誰勝誰敗,從言語中卻聽不出來。方證大師繼續說道:「這位是泰山掌門人天門道長,這位是華山派掌門人岳先生,這位便是岳夫人,當年的寧女俠,任先生想必知聞。」任我行笑道:「寧女俠我是知道的,岳什麼先生,可沒聽見過。」令狐冲心下不快,暗想:「我師父成名在師娘之先,他倘若二人都不知,那也罷了,卻絕無只知寧女俠,不知岳先生之理。他被困西湖湖底,也不過是近十年之事,那時我師父早就名滿天下。顯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師父招惹。」岳不群淡然說道:「晚生賤名,原不足以辱任先生清聽。」任我行道:「岳先生,我向你打聽一個人,不知你可知他的下落。聽說此人從前是你華山派的門下。」岳不群道:「不知任先生要問的是誰?」任我行道:「此人仁義過人,智勇雙全,武功既高,人品又是世所罕有。有些睜眼瞎子妒忌於他,將他排擠,我姓任的卻和他一見如故,一心一意要將我這個寶貝女兒許配給他……」 令狐冲聽他說到這裏,心中怦怦亂跳,隱隱覺得即將有件十分為難之事出現。 只聽任我行續道:「這個年青人,有情有義,聽說我這個寶貝女兒給囚在少林寺中,便率領了數千位英雄豪傑,來到少林寺迎妻。只是一轉眼間,卻不知去向,我這個做泰山的,心下焦急之極,所以要向你打聽打聽。」岳不群仰天哈哈一笑,說道:「任先生神通廣大,怎地連自己的好女婿也弄得不見了?昨日在少室山上,在下倒見過一個年輕人,右手持劍,左手摟著一個美貌姑娘,聽說是甚麼五毒教的藍教主。任先生,你可得小心些,可別讓你的乘龍快婿給甚麼綠孔雀、藍鳳凰拐跑了。」 令狐冲心道:「師父為什麼這樣說?他明明見到藍姑娘中箭受傷,我是在救她性命,卻何以說得我如此不堪?是了,師父恨魔教入骨,認定他們個個不是好人,他決計不願我娶魔教教主之女為妻。」任我行、向問天、盈盈三人親眼見到令狐冲單身奔進殿來,藏身於木匾之後,對岳不群之言自是不信。任我行哈哈一笑,說道:「這個少年風流倜儻,到處留情,當真是名師出高徒,盡得師門真傳。」岳不群忍不住向妻子瞧了一眼。岳夫人明知丈夫規行矩步,是個方正君子,平素便對本門的女弟子也不多瞧一眼,任我行這麼說,自是一派胡言,見丈夫眼光射來,便對之微微一笑。岳不群轉過頭來,說道:「任先生所說的少年,是敝派棄徒令狐冲這小賊麼?」任我行笑道:「明明是珠玉,你卻當是瓦礫,老弟的眼光,可也差勁得很了。我說的這少年,正是令狐冲。哈哈,你罵他是小賊,不是罵我為老賊麼?」岳不群道:「這小賊貪戀女色,為了一個女子,竟然鼓動了江湖上一批旁門左道,狐群狗黨,來到天下武學之源的少林寺大肆搗亂,若不是嵩山左師兄安排巧計,這千年古剎,若是給他們燒成了白地,豈不是萬死莫贖的大罪?」向問天接口道:「岳先生此言差矣!別說令狐公子來到少林只是迎接任姑娘,絕無妄施搗亂之心,即令這批江湖朋友行為越軌,堂堂少林派好手逾千,難道不會護寺?你且瞧瞧,許多朋友們在少林寺中一日一夜,可損毀了一草一木?連白米也沒吃一粒,清水也沒喝一口。」忽然有人說道:「朋友們一來,少林寺中反而多了些東西。」令狐冲聽這人聲音尖銳,辨出是青城派掌門余滄海,心道:「這人也來了。」向問天道:「請問余觀主,少林寺多了些什麼?」余滄海道:「牛屎馬溺,遍地黃白之物。」當下便有幾個人笑了起來。令狐冲心下微感後悔:「我只約束兄弟不可損壞物事,卻沒想到叫他們不得隨地便溺。這些粗人拉開褲子便撒,可污穢了這清淨佛地。」 方證大師說道:「令狐公子屬下的眾位朋友光臨少林,老衲終日憂心忡忡,唯恐眼前出現火光燭天的慘狀。但眾位朋友於少林物多不損毫末,定是令狐公子瞧菩薩面上,極力約束所致,合寺上下,無不感激。日後見到令狐公子,自當親謝。余觀主戲謔之言,向先生不必介意。」 向問天道:「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,與眾不同,氣度胸襟,與什麼偽君子、什麼真小人,那是全然有別了。」方證又道:「老衲卻有一事不明,恆山派的兩位師太,何以竟會在敝寺圓寂?」盈盈「啊」的一聲尖叫,道:「什……什麼?定閒、定逸兩……兩位師太死了?」方證道:「正是。她兩位的遺體,在寺中發見,推想她兩位圓寂之時,正是眾位江湖朋友進入敝寺的時刻。難道令狐公子未及約束屬下,以致兩位師太眾寡不敵,命喪於斯麼?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。」 盈盈道:「這……這可真奇了。那日小女子在貴寺後殿與兩位師太相見,蒙方丈大師慈悲,說道瞧在兩位師太面上,放小女子身脫牢籠……」令狐冲心下又是感激,又是難過:「定閒、定逸兩位師太向方丈求情,原來方丈果真是放了盈盈出去。只是她二人卻在這裏送了性命,確是為了我和盈盈而死。到底害死她二位的兇手是誰?我……我非為她二位報仇不可。」 只聽得盈盈道:「兩位師太帶同小女子離開少室山,第三日上,便聽說令狐……令狐公子率領江湖上朋友,到少林寺來迎接小女子。定閒師太言道:我們須得兼程前往,截住眾人,否則驚擾了少林寺的高僧,那可心中不安。但這天晚上,我們又遇上了一位江湖朋友,他說眾人從四面八方分道而來,定十二月十五聚集少林。兩位師太便即計議,說道江湖豪士龍蛇混雜,良莠不齊,只怕其中有不肖之徒乘機上少林寺搗亂,我們可太也對不起方丈大師。當下定閒師太吩咐小女子趕著去和他…和令狐公子相見,請眾人立即散去。兩位師太則重上少林,要在方丈大師座下效一臂之力,維護佛門福地的清淨。」 她娓娓說來,聲音清脆,吐屬優雅,只是想到兩位師太已死,語調中帶著幾分感傷之意,說到「令狐公子」之時,卻又掩不住靦腆之情。令狐冲在木匾之後聽著,不由得心情激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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