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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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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舟中,恆山派眾弟子竟是絕口不提此事,連儀和、秦絹這些素來事事好奇之人,居然也不向令狐冲問一句話,自是定閒師太臨去之時已然囑咐,以免令狐冲尷尬,難以作答。令狐冲雖然暗自感激,但見到好幾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臉色,卻又不免頗為狼狽,尋思:「她們這副模樣,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意中人了。其實我和盈盈之間,清清白白,從無有一句言語涉及男女之私。但她們不問,我又如何辯白?」 眼見恆山派最年輕的女弟子秦絹眼中閃著狡獪的光芒,忍不住便道:「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,你……你們可別胡思亂想。」 秦絹笑道:「我胡思亂想什麼了?」令狐冲臉上一紅,道:「我猜也猜得到。」秦絹笑道:「猜到什麼?」令狐冲還未答話,儀和道:「秦師妹,別多說了,掌門師伯說過的話你忘了嗎?」秦絹抿嘴笑道:「是,是,我沒忘記。」令狐冲轉過頭來,避開她的眼光,只見儀琳坐在船艙一角,臉色蒼白,神情卻甚為冷漠,不禁心中一動:「她心中在想什麼?為什麼她不和我說話?」怔怔的瞧著她,忽然想到那日在衡山城外,自己受傷之後,她抱了自己在曠野中奔跑時的臉色,那時她又是關切,又是激動,渾不是眼前這般百事不理的模樣。為什麼?為什麼? 他癡癡相望。儀琳卻是垂眉低目,便如入定一般。儀和忽道:「令狐師兄!」令狐冲沒聽見,沒有答應。儀和大聲又叫:「令狐師兄!」令狐冲一驚,回頭應道:「嗯,怎麼?」儀和道:「掌門師伯說道,明日咱們或是改行陸道,或是仍走水路,悉聽令狐師兄的意思。」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陸道,及早得知盈盈的訊息,但斜眼一視,只見儀琳長長的睫毛下閃動著淚水,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,心想:「她們都道我心急要見盈盈,其實那有此事?」說道:「掌門師太叫咱們緩緩行去,還是仍舊坐船吧。諒來那白蛟幫也不敢對咱們怎地。」秦絹笑道:「你放心得下嗎?」令狐冲臉上微微一紅,尚未作答,儀和喝道:「秦師妹,小孩兒家,少說幾句行不行?」秦絹笑道:「行!有什麼不行?阿彌陀佛,我可不大放心。」 次晨舟向西行,令狐冲命舟子將船靠近岸旁航行,以防白蛟幫來襲,但直至湖北境內,一直沒有動靜。此後數日之中,令狐冲也不和恆山弟子多說閒話,每逢晚間停泊,便獨目一人上岸飲酒,喝得醺醺而歸。 這一日舟過夏口,折而向北,溯漢水而上,晚間停泊在漢水畔的一個小鎮雞鳴渡旁,令狐冲又上岸去。這雞鳴渡只寥寥二十來家店舖,他在一家冷酒舖中喝了幾斤酒,心中忽想:「小師妹的傷不知好了沒有?儀真、儀靈兩位師姐送去恆山靈藥,想來必可治好她的劍傷。林師弟的傷勢又不知如何?倘若林師弟竟致傷重不治,她又怎樣?」想到這裏,心下不禁一驚,尋思:「令狐冲啊令狐冲,你真是個卑鄙小人!你雖願小師妹早日痊癒,內心卻又似在盼望林師弟傷重而死?難道林師弟死了,小師妹便會嫁你不成?」自覺無聊,連盡了幾大碗酒,又想:「勞德諾和八師弟不知是誰殺的?那人為什麼又去暗算林師弟?唉,華山派接連損折多人,元氣可是大傷了。師父、師娘不知近來若何?」 端起酒碗,又是一飲而盡,小店之中無下酒物,隨手抓起幾粒鹹水花生,拋入口中,忽聽背後有人嘆了口氣,說道:「唉!天下男子,十九薄倖。」令狐冲轉過面來,向說話之人瞧去,搖晃的燭光之下,但見小酒店中除了自己之外,便只店角落裏一張板桌旁,有人伏案而臥。桌上放了酒壺、酒杯,那人衣衫襤褸,形狀猥瑣,不像是如此吐屬文雅之人。令狐冲也不理會,又喝了一碗酒,提起酒壺再斟時,壺中已然空了,只聽得背後那聲音又道:「人家為了你,給幽禁在不見天日之處,自己卻整天在脂粉堆中廝混,小姑娘也好,光頭尼姑也好,老太婆也好,照單全收。唉,可嘆啊可嘆。」 令狐冲知他說的是自己,卻不回頭,尋思:「這人是誰?他說『人家為了你,給幽禁在不見天日之處』,說的是盈盈嗎?為什麼盈盈是為了我而給人幽禁?」有意要多聽幾句,只聽那人又道:「不相干之輩,倒是多管閒事,說要去拚了性命將人救將出來。偏偏你要做頭子,我也要做頭子,人還沒救,自己夥裏倒已打得昏天黑地,一塌胡塗。這江湖上的事,老子可真沒眼瞧的了。」 令狐冲更不回頭,倒縱而出,跌坐在那人的對面,手中兀自拿著酒碗,說道:「在下多事不明,要請老兄指教。」那人仍是伏桌而臥,並不抬頭,說道:「唉,有多少風流,便有多少罪孽。恆山派的姑娘、尼姑們,今晚可要遭大劫了。」令狐冲更是心驚,站起身來,深深一揖,說道:「令狐冲拜見前輩,還望不吝指點。」突然見到那人凳腳旁倚著一柄胡琴,琴身深黃,久經年月,心念一動,已知此人是誰,當即拜了下去,說道:「晚輩令狐冲有幸拜見衡山莫師伯,適才多有失禮。」 那人抬起頭來,雙目如電,在令狐冲臉上一掃,正是衡山派掌門「瀟湘夜雨」莫大先生。他哼了一聲,說道:「師伯之稱,可不敢當。令狐大俠,這些日子可快活哪!」令狐冲躬身道:「莫師伯明鑒,弟子奉定閒師伯之命,隨同恆山派諸位師姐師妹前赴少林。弟子雖然無知,卻絕不敢對恆山師姐妹們有絲毫失禮。」莫大先生嘆了口氣,道:「請坐!唉,你怎不知江湖上人言紛紛,眾口鑠金?」 令狐冲苦笑道:「晚輩行事狂妄,不知檢點,連本門也不能容,江湖上的閒言閒語,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。」莫大先生冷笑道:「你甘心負浪子之名,旁人自也不來理你。可是恆山派數百年的清譽,敗在你的手裏,你也毫不動心嗎?江湖上沸沸揚揚,都說你一個大男人混在恆山派一群姑娘和尼姑中間。別說幾十位黃花閨女的名節給你敗壞了,甚至連……連那幾位苦守戒律的老師太,也給人作為笑柄,這……這可太不成話了。」 令狐冲跳起身來,手按劍柄,說道:「不知是誰造謠,說這些無恥荒唐的言語,請莫師伯告知。」莫大先生道:「你想去殺了他們嗎?江湖上說這些話的,沒有一萬,也有八千,你殺得乾淨麼?哼,人家都羨慕你艷福齊天,那又有什麼不好了?」令狐冲頹然坐下,心道:「我做事總是不顧前,不顧後,但求自己問心無愧,卻沒想到累了恆山派眾位上下,這……這便如何是好?」莫大先生嘆了口氣,溫言道:「這五日裏,每天晚上我都到你船上窺探……」令狐冲「啊」的一聲,心想:「莫師伯接連五晚,來船窺探,我竟是半點不知,可算得是十分無能。」 莫大先生續道:「我見你每晚在後梢和衣而臥,別說對恆山眾弟子並無分毫無禮的行為,連閒話也不說一句。令狐世兄,你不但不是無行浪子,實是一位守禮君子。對著滿船如花似玉的姑娘,你竟絕不動心,不僅是一晚不動心,而且是數十晚始終如一。如你這般男子漢、大丈夫,當真是古今罕有,我莫大好生佩服。」大拇指一翹,右手握拳,在桌上重重一擊,說道:「來來來,我莫大敬你一杯。」說著便提起酒壺斟酒。 令狐冲道:「莫師伯之言,倒教小侄好生惶恐。小侄卻也不是不動心,只是覺得不該動心。不瞞莫師伯說,有時煩惱起來,到岸上妓院中去叫幾個粉頭陪酒唱曲,倒是有的。但恆山派同道的師妹,卻如何可以得罪?」莫大先生呵呵笑道:「光明磊落,這才是男兒漢的本色。我莫大若是年輕二十歲,教我晚晚陪著這許多姑娘,要像你這般守身如玉,那就辦不到,難得啊難得!來,乾了!」兩人舉碗一飲而盡,相對大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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