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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一


  令狐冲從十四名女弟子間走將出去。第一劍揮出,高克新長劍落地,第二劍揮出,鄧八公軟鞭繞頸,第三劍噹的一聲,擊在鍾鎮的劍刃之上。鍾鎮知他劍法奇幻,自己絕非其敵,但見他站立不定,正是要憑內力將他兵刃震飛,是以這一劍揮去之時,運足了內勁,但雙劍只一碰,只覺自身內力從劍刃上突然急瀉而出,竟是收束不住。令狐冲卻是情神為之一振,卻原來他的吸星大法在不知不覺間功力日深,不須肌膚相觸,只要對方運起內勁攻來,這內力便會通過兵刃而傳了過來。

  鍾鎮一驚之下,急收長劍,第二劍又即刺出。令狐冲看到他脅下空門大開,本來只須反擊一劍,即可制其死命,但手臂酸軟,力不從心,只得又格了一劍。鍾鎮又是內力急瀉,心跳不已。儀和叫道:「好不要臉,不像樣子。」鍾鎮大怒,鼓起平生之力,一劍刺出,劍到中途,陡然轉向,竟是向令狐冲身旁儀琳的胸口刺了過去。這一招虛虛實實,後著甚多,極是陰狠,令狐冲若是橫劍去救,他便迴劍刺其小腹,倘若不救,則這一劍真的刺中了儀琳,也要教令狐冲心神大亂,便可乘機猛下殺手。

  眾人驚呼聲中,眼見劍尖已刺到儀琳胸口衣衫,令狐冲的長劍驀地翻過,壓在他劍刃之上。鍾鎮的長劍突然在半空中膠住不動,便如有幾隻強力的鐵鉗同時伸將過來,挾住了劍刃。鍾鎮用力前送,劍尖竟是無法向前推出分毫,劍刃卻向上緩緩弓起,彎成弧形,同時全身內力急傾而出。總算他見機極快,急忙撒劍,向後躍出,可是前力已失,後力未繼,身在半空,突然軟癱,拍的一聲,全身直撻下來。

  他從空中如此背脊著地的直撻下來。渾似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的常人,但見他雙手支撐在地下,慢慢爬起,但身子只起得一半,又側身摔倒,瞧這模樣,若非身受重傷,便是功力俱失。鄧八公和高克新搶過將他扶起,齊問:「師哥,怎麼了?」鍾鎮叫道:「原來他…他便是那個任我……我行!」叫聲嘶嘎,充滿了驚惶之意。他雙目盯注在令狐冲臉上,隨即想起年貌不符,一個數十年前威震武林的魔教教主任我行,絕不可能是這樣一個二十餘歲的青年。又道:「你是任我行的弟……弟子,會使吸星……吸星妖法……」高克新驚道:「師哥,你的內力給他吸去了?」鍾鎮道:「正是!」但身子一挺,又見內力漸增,原來令狐冲所習吸星大法,修為未深,不過化去了鍾鎮從劍上發出的內勁,並未真的吸去他全身內力,只是鍾鎮突覺內勁傾瀉而出,惶怖之下,以致摔得狼狽不堪。

  鄧八公低聲道:「咱們去吧,日後再找回這場子。」鍾鎮將手一揮,大聲道:「魔教妖人,你使這種陰毒絕倫的妖法,那是與天下英雄為敵。姓鍾的今日不是你對手,可是我正教的千千萬萬好漢,絕不會屈服於你妖法的淫威之下。」朗聲道:「鄧師弟、高師弟,魔教巨妖復出,咱們稟告掌門人去。」說著轉過身來,向岳不群拱了拱手,說道:「岳先生,這個魔教妖人,跟閣下沒甚麼淵源吧?」岳不群哼了一聲,並不答話。鍾鎮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放肆,說道:「真相若何,終當大白,後會有期。」帶著鄧高二人,逕自走了。

  岳不群從大門的階石上走了下來,森然道:「令狐冲,你好,原來你學了任我行的吸星妖法。」令狐冲確是學了任我行這一項功夫,雖是無意中學得,但事實如此,無從置辯。岳不群厲聲道:「我問你是也不是?」令狐冲道:「是!」岳不群道:「自今而後,你是正教死敵。今日你身上有傷,我不來乘人之危,第二次見面,不是我殺了你,便是你殺了我。」側身向眾弟子道:「這人是你們的死敵,那一個對他再有昔日的同門之情,那便自絕於正教門下。大家聽到了沒有?」眾弟子答道:「是!」

  岳不群見女兒嘴唇動了一下,想說甚麼話,說道:「珊兒,你雖是我女兒,卻也絕無例外。你聽到了沒有?」岳靈珊低聲道:「聽到了。」

  令狐冲本已軟弱不堪,聽了這幾句話,只覺雙膝無力,噹的一聲,長劍落地,身子慢慢垂了下去。儀和站在其旁,伸臂托在他右脅之下,說道:「岳先生,這中間必有誤會,你沒查問明白,便如此絕情,那可忒也魯莽了。」岳不群道:「有甚麼誤會?」儀和道:「我恆山派眾人為魔教妖人所辱,全仗這位令狐吳將軍援手。他倘若是魔教教下,怎會來幫我們去和魔教為難?」她聽儀琳叫他「令狐大哥」,岳不群又叫「令狐冲」,自己卻只知道他是「吳將軍」,只好兩個名字一起叫了。岳不群道:「魔教妖人鬼計多端,你們可別上了他的當。貴派眾位南來,是那一位師太為首?」他想這些年輕的尼姑、姑娘們定為令狐冲的花言巧語所惑,只有見識廣博的前輩師太,方能識破他的奸計。儀和道:「師伯定靜師太,不幸為魔教妖人所害。」岳不群和岳夫人都「啊」的一聲,甚感驚惋。便在此時,長街彼端一個中年尼姑快步奔來,說道:「白雲庵信鴿有書傳到。」

  那中年尼姑走到于嫂面前,從懷中掏出二個小小竹筒,雙手遞將過去。于嫂接了過來,拔開竹筒一端的小木塞,倒了一個紙捲出來,展開一看,驚道:「啊喲,不好!」恆山派眾弟子一聽到白雲庵有書信到來,早就紛紛圍攏,眼見于嫂神色驚惶,忙問:「怎麼?」「師父信上說什麼?」

  于嫂道:「師妹你瞧。」將那紙捲遞給了儀清。儀清接了過來,讀道:「余與定逸師妹,被困龍泉鑄劍谷。」又道:「這是掌門師尊的……的血書。她老人家怎地到了龍泉?」儀真道:「咱們快去!」儀清道:「不知敵人是誰?」儀和道:「管他是什麼兇神惡煞,咱們急速趕去。便是要死,也和師父死在一起。」儀清為人穩重,心想:「師父和師叔武功何等了得,尚自被困,咱們這些人趕去,只怕無濟於事。」拿著血書,走到岳不群身前,躬身說道:「岳師伯,我們師父來信,說道:『被困於龍泉鑄劍谷。』請師伯念在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之誼,設法相救。」

  岳不群接過書信,看了一眼,沉吟道:「尊師和定逸師太怎地會到浙南來?她二位武功卓絕,怎生會被敵人所困,這可奇了?這通書信,可是尊師的親筆麼?」儀清道:「確是我師父親筆。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傷,倉卒之際,醮血書寫。」岳不群道:「不知敵人是誰?」儀清道:「多半是魔教中人,否則敝派也沒什麼仇敵。」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,緩緩的道:「說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書信,誘你們去自投羅網。妖人鬼計層出不窮,不可不防。」儀和最是心急,朗聲叫道:「師父有難,事情急如星火,咱們快去救援要緊。儀清師妹,咱們速速趕去,岳師伯沒空,多求也是無用。」儀真也道:「不錯,若是遲到了一刻,那可是千古之恨。」眾人見岳不群推三阻四,不講江湖義氣,都是心頭有氣。

  儀琳道:「令狐大哥,你且在福州那一家客店中養傷。我們去救了師父、師伯出來,再來探你。」令狐冲大聲道:「大膽毛賊又在害人,本將軍豈能袖手旁觀?大夥兒一同去救人便了。」儀琳道:「你……你身受重傷,又怎能趕路?」令狐冲道:「本將軍為國捐軀,馬革裹屍,何足道哉?去,去,快去。」眾弟子本無救師尊脫險的把握,有令狐冲同去,膽子便大了不少。儀真道:「既是如此,那可多謝你了。我們去找坐騎給你乘坐。」令狐冲道:「大家都騎馬,出陣打仗,不騎馬成什麼樣子?走啊走啊。」

  儀清向岳不群、岳夫人躬身說道:「既是如此,晚輩等告辭。」儀和氣忿忿的道:「這種人跟他客氣什麼?徒然多費時刻,哼,全無義氣,浪得虛名!」于嫂喝道:「師妹,別多說啦!」

  岳不群笑了笑,只當沒聽見。勞德諾聽她出言侮辱師父,閃身而出,喝道:「你嘴裏不乾不淨的說些什麼?我五嶽劍派本來同氣連枝,一派有事,四派共救。可是你們和令狐冲這魔教妖人勾結在一起,行事鬼鬼祟祟,我師父自要考慮周詳。你們先得把令狐冲這妖人殺了,表明清白。否則我華山派可不能跟你恆山派同流合污。」儀和大怒,踏上一步,手按劍柄,朗聲道:「你說什麼『同流合污』?」勞德諾道:「你們和魔教勾勾搭搭,那便是同流合污了。」

  儀和怒道:「這位令狐大俠見義勇為,急人之難,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、大丈夫,那像你們這種自居豪傑,其實卻是臨難苟免的偽君子!」岳不群外號叫作「君子劍」,華山門下最忌的便是「偽君子」這三字。勞德諾聽她言語中顯在譏諷師父,刷的一聲,長劍出鞘,直指儀和的咽喉。這一招正是華山劍法中的妙著「有鳳來儀」。儀和沒料到他竟會突然出手,不及拔劍招架,劍尖已及其喉。一聲驚呼,寒光閃動,七柄長劍已齊向勞德諾襲來。

  勞德諾急忙迴劍招架,可是只架得開刺向自己的胸膛的一劍,嗤嗤聲響,恆山派的六柄長劍,已在他衣衫上劃了六道口子,每一道口子都有二三尺長。總算恆山弟子並沒想取他性命,每一劍都是及身而止,只有鄭萼功夫較淺,出劍輕重拿捏不準,劃破他右臂袖子之後,劍尖又刺入他右臂肌膚半寸。勞德諾大驚之下,急向後躍,拍的一聲響,從他懷中掉下一本冊子。日光照耀之下,人人瞧得清楚,只見冊子上寫著「紫霞秘笈」四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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