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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七


  ▼第六十回 劍譜之謎

  二人各持一隻燭台,手拉手的從廂房中出來,一直走向後院。令狐冲在屋面上跟了下去,眼見燭台上的火光從一間間房子的窗戶中透出來,最後到了西北角的一房之中。令狐冲跟著過去,輕輕縱下院子,湊眼到窗縫上向內張望,只見那小房子原來是座佛堂。居中懸著一幅達摩老祖的水墨畫,畫的卻是他的背面,那自是描寫他面壁九年的情狀了。佛堂靠西有個極陳舊的蒲團,桌上放著木魚、鐘磬,還有一疊佛經。令狐冲心想:「這位創辦福威鏢局的林前輩,當年威名遠震,手下傷過的綠林大盜定然不少,想來到得晚年,在這裏懺悔生平的殺業。」想像一位叱吒江湖的英雄豪傑,白髮蒼蒼之時,坐在這間陰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魚唸經,那心境可著實寂寞淒涼。岳靈珊取過一部佛經,道:「咱們把經書拆了開來,查一查夾層中可有物事。若是查不到,再將經書重行釘好便是。你說好不好?」林平之道:「好!」拿起一本佛經,拉斷了釘書的絲線,將書頁平攤開來,查看夾層之中可有字跡。岳靈珊拆開另一本佛經,一張張拿起來在燭光前映照。令狐冲瞧著她的背影,但見她皓腕如玉,左手上仍是戴著那隻翡翠鐲子,有時臉龐微側,與林平之四目交投,相對便是一笑,又去查看書頁,也不知是燭光照射,還是她臉頰暈紅,但見半邊俏臉,當真艷若春桃。令狐冲悄立窗外,卻是瞧得痴了。

  二人拆了一本又是一本,堪堪便要將桌上八本佛經盡數過完,突然之間,令狐冲聽得背後輕輕一響。他身子一縮,回頭過來,只見兩條人影從南邊屋面上欺將過來,一打手勢,躍入院子之中,落地無聲,輕功甚高。其時令狐冲已然轉在另一處牆角,只見這二人都湊眼到窗縫之中,向內張望。

  過了好一會,只聽得岳靈珊道:「都拆完啦,什麼都沒有。」語氣甚是失望,忽然她又說道:「小林子,我想到啦,咱們去打盆水來。」聲音聽得頗為興奮。林平之道:「幹什麼?」岳靈珊道:「我小時候曾聽爹爹說過個故事,說有人用一種從草中浸出來的酸液寫字,乾了之後,字便隱沒,若是浸濕了,字跡卻又重現。」令狐冲心中一酸,記得說這個故事時,岳靈珊還只八九歲,自己卻有十七八歲了。當年舊事,霎時間湧上心來,記得那一天自己和她去捉蟋蟀來打架,自己把最大最壯的蟋蟀讓給她,偏偏還是她的輸了,她大發脾氣,一腳將自己的蟋蟀踏死了,自己哄了地很久,她才回嗔作喜,兩個人同去請師父講故事。念及這些往事,淚水又湧到眼眶之中。

  只聽林平之道:「對,不妨試一試。」轉身出來。岳靈珊道:「我和你同去。」

  兩人手拉手的出來。躲在窗後的那二人屏息不動。過了一會,林平之和岳靈珊各捧了一盆水,走進佛堂,將七八張佛經的散頁浸在水中。林平之迫不及待的將一頁佛經提了起來,在燭光前一照,並不見到有何字跡。兩人試了二十餘頁,沒發見絲毫異狀。林平之嘆了口氣,道:「不用試啦,佛經中沒字。」

  他剛說了這兩句話,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沒聲的繞到門口,推門而入。林平之喝道:「甚麼人?」那二人直撲進門,勢疾如風。林平之舉手待要招架,脅下已被人一指點中。岳靈珊一柄長劍只拔出了一半,敵人的兩隻手指已向她眼中插下,岳靈珊只得放脫劍柄,舉手一擋。那人右手連抓了三抓,三抓都是指向她的咽喉。岳靈珊大駭,退得兩步,背脊已靠在供桌邊上,無法再退。那人左手一掌向地天靈蓋劈落,岳靈珊雙掌向上震去,不料那人這一掌乃是虛招,右手一指點出,岳靈珊左腰中指,斜倚在供桌之上,已然無法動彈。

  這一切令狐冲全是看在眼裏,但見林岳二人一時並無性命之憂,心想不忙出手相救,且看這二人是什麼來頭。只見這二人在佛堂中東張西望,一人提起地下蒲團,撕成兩半,另一人拍的一掌,將木魚劈成了七八片。林平之和岳靈珊既不能言,亦不能動,見到這二人掌力如刀,撕蒲團,碎木魚,顯然便是來找尋那辟邪劍譜,心中均想:「我們怎沒想到那劍譜或許會是藏在蒲團和木魚之中。」但見蒲團和木魚中並沒藏有物事,心下均是一喜。

  那二人都是五十來歲年紀,只是一個禿頭,另一個卻是滿頭白髮。這二人行動十分迅疾,頃刻之間,便將佛堂中連供桌等物一一劈碎,直至無物可碎,兩人的目光都向懸掛著的那幅達摩老祖畫像瞧去。那禿頭老者左手伸出,便去抓那畫像,那白髮老者伸手一格,喝道:「且慢,你瞧他的手指!」

  令狐冲、林平之、岳靈珊三人的目光卻向畫像瞧去,但見圖中達摩左手放在背後,似是捏著一個劍訣,右手食指指向屋頂。禿頂老者道:「手指有甚麼古怪?」白髮老者道:「不知道!且試試看。」身子縱起,雙掌蓬的一聲,對準了圖中達摩食指所指之處,擊向屋頂。

  泥沙灰塵簌簌而落。禿頂老者道:「那有甚麼……」祇說了四個字,一團紅色的物事從屋頂洞中飄了下來,卻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,白髮老者伸手接住,在燭光下一照,喜道:「在……在這裏了。」他大喜若狂,聲音也發顫了。禿頂老者道:「怎……怎麼?」白髮老者道:「你自己瞧。」

  令狐冲在窗外凝目瞧去,祇見袈裟之上隱隱似寫滿了無數小字。禿頂老者道:「這難道便是辟邪劍譜?」白髮老者道:「十之八九,該是劍譜,哈哈,咱兄弟二人今日立此大功。兄弟,收了起來。」

  禿頂老者喜得嘴也合不攏來,將袈裟小心摺好,放入懷中,左手向林岳二人指了指,道:「斃了嗎?」

  令狐冲手持劍柄,只待白髮老者一露殺害林岳二人之意,立時搶入,先將這兩名老者殺了。那知那白髮老者說道:「劍譜既已得手,不必跟華山派結下深仇,讓他們去吧。」兩人並肩走出佛堂,越牆而出。

  令狐冲也即躍出牆外,跟隨其後。兩名老者腳步十分迅疾。令狐冲生怕在黑暗之中走失了二人,加快腳步,和二人相距不過三丈。

  那兩名老者奔行甚急,令狐冲便也加快腳步,突然之間,兩名老者倏地站住,轉過身來,眼前寒光一閃,令狐冲只覺右肩右臂一陣劇痛,竟是被對方砍中。這一下突然站定,突然轉身。突然出刀,來得當真便如雷轟電閃一般。令狐冲只是內力渾厚,劍法高明,這等臨敵應變的奇技快招,卻和第一流高手還差著這麼一大截。對方驀地裏出招,別說拔刀招架,連手指也不及碰到刀柄,身上已受重傷。

  兩名老者的刀法快極,一招既已得手,第二刀跟著砍到。令狐冲大駭之下,身子向後躍出,幸好他內力奇厚,這倒退一躍,已在兩丈之外,跟著又是一縱,又躍出了兩丈。兩名老者見他重傷之下,倒躍如此快捷,也是吃了一驚,當即撲將上來。令狐冲轉身便奔,肩頭臂上初中刀之時還不怎麼疼痛,此時卻痛得幾欲暈倒,心想:「這二人盜去的袈裟,多半上面所寫的便是辟邪劍譜。我身蒙不白之冤,說甚麼也要奪了回來,去還給林師弟。」當下強忍疼痛,伸手去拔腰刀。

  一拔之下,那刀只出鞘一半,竟爾拔不出來,卻原來右臂中刀之後,力氣半點也無法使出,耳聽得腦後風響,敵人一刀向自己頭頂砍落,當即提氣又是向前一躍,左手用力一扯,拉斷了腰帶,這才將腰刀握在手中,使勁一抖,將刀鞘摔在地下,堪堪轉身,但覺寒氣撲面,雙刀一齊砍至。

  他又是倒躍一步,其時天色將明,但天明之前一刻,向來最是黑暗,除了刀光閃閃之外,睜眼不見一物。令狐冲所學的獨孤九劍,要旨是看到了敵人的招數的破綻所在,乘虛而入,此時敵人的身法招式全然無法見到,劍法便使不出來,只覺左臂上又是一痛,被敵人刀鋒割了一道口子。他知道今晚已然難以取勝,若不快逃,還須命喪刀下,只得斜刺一衝,向長街上奔了出去,左手握刀,將拳頭按住肩頭傷口,以免流血過多,不支倒地。

  兩名老者追了一陣,眼見他腳步極快,追趕不上,好在劍法秘譜已然奪到,不願多生枝節,當即停步不追,轉身回去。令狐冲叫道:「喂,大膽賊子,偷了東西想逃嗎?」反而轉身追來,兩名老者大怒,又即轉身,揮刀向他砍去。令狐冲不和他們正面交鋒,返身又逃,心下暗暗禱祝:「有人提一盞燈籠過來,那就好了。」奔得幾步,心下靈機一動,一躍上屋,四下一望,但見左前方一間屋中燈光透出,當即向燈光處奔去。兩名老者卻又不上屋追趕。

  令狐冲俯身拿起兩張瓦片,向二人投了過去,喝道:「你們盜了林家的辟邪劍譜,一個禿頭,一個白髮,便逃到天涯海角,武林好漢也要拿到你們,碎屍萬段。」拍剌剌一聲響,兩張瓦片在大街青石板上跌得粉碎。兩名老者聽他叫出「辟邪劍譜」的名稱,均想此人不殺,後患無窮,殺了此人之後,連那佛堂中的一雙青年男女也須趕去殺了滅口,當即上屋向他追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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