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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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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老者冷笑了幾聲,繼道:「按理說,岳不群既是華山派掌門,劍術自必不差,可是眾位親眼目睹,眼下他是為我們幾個無名小卒所擒。我們一不使毒藥,二不用暗器,三不是以多勝少,乃是憑著真實本領,硬打硬拚,將華山派眾師徒收拾了下來。華山派氣宗的武功如何,那也可想而知了。岳不群當然有自知之明,他是急欲得到辟邪劍譜之後,精研劍法,以免徒負虛名,一到要緊關頭,就此出醜露乖。」湯英鶚點頭道:「這幾句話倒也在理。」那老者又道:「我們這些黑道上的無名小卒,說到功夫,原是不值眾位名家一哂,對那辟邪劍譜,也不敢起什麼貪心。不過以往十幾年中,承蒙福威鏢局的林總鏢頭瞧得起,每年都贈以厚禮,他的鏢車經過我們山下,眾兄弟賣他的面子,誰也不去動他一動。這次聽說林總鏢頭為了這部劍譜,鬧得家破人亡,大夥兒不由得動了公憤,因此上要和岳不群算一算這個賬。」 他說到這裏,頓了一頓,環顧馬上的眾人,說道:「今晚駕到的,個個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漢,更有與華山結盟的五嶽劍派高手在內,這件事到底如何處置,聽憑眾位吩咐,在下無有不遵。」湯英鶚道:「這位兄台很夠朋友,我們領了這個交情。左賢弟,你瞧這件事怎麼辦?」 左飛英道:「華山派掌門人之位,依我爹爹說,該當由封先生執掌,岳不群今日又做出這種無恥卑鄙的事來,便由封先生自行清理門戶吧!」馬上眾人一齊說道:「左大公子斷得再明白沒有,華山派之事,該由華山派掌門人自行處理,也免得江湖上朋友說咱們越俎代庖。」 封不平一躍下馬,向眾人團團一揖,說道:「眾位給在下這個面子,實是感激不盡。敝派給岳不群竊居掌門人之位,搞得天怒人怨,江湖上聲名掃地,今日竟做出殺人之父、奪人劍譜、勒逼收徒種種無法無天的事來。在下無德無能,本來不配居華山派掌門之位,只是念著敝派列祖列宗創業艱難,實不忍華山一派在岳不群這不肖門徒手中煙飛灰滅,只得勉為其難,還盼眾位朋友今後時時指點督促。」說著又是抱拳作個四方揖。這時馬上乘客之中,已有七八人點了火把頭,雨尚未全歇,但已成為絲絲小雨。火把上閃閃光芒射到封不平臉上,現出得意非凡的神色。只聽他繼續說道:「岳不群罪大惡極,無可寬赦,須當執行門規,立即處死!鮑師弟,你為本派清理門戶,將叛徒岳不群夫婦殺了。」 一名五十來歲的漢子應道:「是!」拔出長劍,走到岳不群身前,獰笑道:「姓岳的,你敗壞本派,今日當有此報。」岳不群嘆了口氣,道:「好好!你劍宗為了爭奪掌門之位,居然設下這條毒計。鮑不棄,你今日殺我,日後在陰世有何面目去見華山派的列祖列宗?」鮑不棄哈哈一笑,道:「多行不義必自斃,你自己幹下了這許多罪行,我若是不殺你,你勢必死於外人之手,那反而不美了。」封不平喝道:「鮑師弟,多說無益,行刑!」 鮑不棄應道:「是!」提起長劍,手肘向後一縮,火把上紅光照到劍刃之上,忽紅忽碧,岳夫人叫道:「且慢!那辟邪劍譜,到底是在何處?捉賊捉贓,含血噴人,如何能服?」鮑不棄道:「好一個捉賊捉贓!」向著岳夫人走上兩步,笑嘻嘻的道:「那部辟邪劍譜,多半便是藏在你的身上,我可要搜上一搜,也免得你說我們含血噴人。」說著伸出左手,便要往岳夫人懷中摸去。 岳夫人腿上受傷後,又被點中了兩處穴道,眼看鮑不棄一隻骨節稜稜的大手往自己身上摸來,若是給他手指碰到了自己肌膚,實是奇恥大辱,靈機一動,大叫一聲:「左大公子!」左飛英沒料到她突然會叫自己,道:「怎樣?」岳夫人道:「令尊是五嶽劍派盟主,為武林表率,你卻任由這等無恥小人來辱我婦道人家,那是甚麼規矩?」左飛英道:「這個?」沉吟不語。岳夫人又道:「那惡賊一派胡言,說甚麼並非以多勝少,這兩個華山派的叛徒,若是單打獨鬥能勝得我丈夫岳先生,咱們將掌門之位雙手奉讓,死而無怨,否則須難塞武林中千萬英雄好漢的悠悠之口。」說到這裏,突然呸的一聲,一口唾沫向鮑不棄臉上吐了過去。鮑不棄和她相距甚近,這一下又是來得突然,竟是不及避讓,正中在雙目之間,大罵:「你奶奶的!」 岳夫人怒道:「你劍宗叛徒,武功低劣之極,不用我丈夫出手,便是我一個女流之輩,若不是給人暗算點了穴道,要殺你也是易如反掌。」左飛英道:「好!」雙腿一挾,胯下黑馬向前邁步,繞到岳夫人身後。他手中馬鞭揮出,拍拍拍三擊,鞭梢已擊中了岳夫人背上三處穴道,她只覺全身一震,被點的兩處穴道登時解了,不由得吃了一驚。左飛英任那黑馬兜了個圈子,回到原地,眾人已是震天價喝起采來。要知他馬鞭乃柔軟之物,無可著力,居然能以鞭梢來解人穴道,內勁之強,實是駭人聽聞,何況他隨手三揮,擊中三處穴道,認穴之準,更是罕見罕聞的絕技。 岳夫人四肢一得自由,知道左飛英是要自己與鮑不棄比武,眼前這一戰不但有關一家三口的生死,也將決定華山一派的盛衰興亡,自己若能將鮑不棄打敗,雖然未必便可化險為夷,至少是一個轉機,若是自己敗了,那是連話也沒說的,當即從地下拾起自己先前被擊落的長劍,橫劍當胸,立個門戶,便在此時,左腿一軟,險險跪了下去。原來她腿上受傷著實不輕,稍一用力,便是難以支持。 鮑不棄哈哈大笑,道:「你又說是婦道人家,又假裝腿上受傷,那還比什麼劍?就算勝了你,也沒有什麼光采!」岳夫人不願跟他多說一句,叱道:「看劍!」刷刷刷三劍,疾刺而出,劍刃上帶著內力,嗤嗤有聲,這三劍一劍快似一劍,全是指向對方的要害。鮑不棄退了兩步,叫道:「好!」岳夫人本可乘勢逼進,但她不敢移動大腿,站著不動。鮑不棄提劍又上,反擊過去,錚錚錚三聲,火光飛迸。鮑不棄這三劍攻得甚是狠辣,岳夫人一一擋開,第三劍隨即轉守為攻,疾刺敵人小腹。 岳不群站在一旁,眼見妻子腿傷之餘,力抗強敵,而鮑不棄劍招極是精妙,靈動變化,顯是遠在妻子之上。二人拆到十餘招後,岳夫人下盤呆滯,華山氣宗本來擅於內力克敵,但她受傷後氣息不勻,劍法上漸漸為鮑不棄所制。岳不群心中大急,見妻子劍招越使越快,心想:「他劍宗所長者在劍法,你卻以劍招與他相拆,那是以己之短,抗敵之長,這是非輸不可。」 其實這中間的關竅,岳夫人又何嘗不知,只是她腿上傷勢著實不輕,而且中刀之後,不久便被點中穴道,始終沒能緩出手來裹傷,直到此刻,兀自流血不止,如何能夠運氣克敵?這時全仗著一股精神支持,劍招上雖然絲毫不懈,勁力卻已在迅速減弱。數招之間,鮑不棄已然覺察到對方弱點,心中大喜,當下並不急切求勝,只是嚴留守住門戶。 令狐冲眼睜睜瞧著二人相鬥,但見鮑不棄劍路縱橫,純是使招不使力的打法,與師父所授,全然不同,心中一動:「怪不得本門分為氣宗、劍宗,原來兩宗武功所尚,果然是完全相反。」他慢慢支撐著站起身來,伸手摸到地下的一柄長劍,心想:「今日本門一敗塗地,但師娘和師妹清白的名聲,絕不能為奸人所污,看來師娘非此人之敵,待會我先殺了師娘,師妹,然後自刎,以全華山派的令名。」只見岳夫人劍法漸亂,突然之間長劍急轉,呼的一聲刺出,正是她那招「無雙無對,寧氏一劍」。這一劍勢道匹是凌厲,雖是重傷之餘,刺出時仍是虎虎有威。鮑不棄吃了一驚,向後急縱,僥倖躲開了這劍。岳夫人若是雙腿完好,乘勢追擊,敵人必無倖免,此刻卻是臉上全無血色,以劍拄地,喘息不已。 鮑不棄笑道:「怎樣?岳夫人,你力氣打完啦,可肯給找搜一搜麼?」說著左掌箕張,一步步的逼近,岳夫人待要提劍而刺,但右臂便似有千斤之重,說什麼也提不起來。令狐冲叫道:「且慢!」邁步走到岳夫人身前,叫道:「師娘!」便欲一劍將她刺死,以保她的清白。岳夫人目光中露出喜色,點頭道:「好孩子!」鮑不棄喝道:「滾開!」一劍向令狐冲咽喉挑去。 令狐冲眼見劍到,自先手上無半分力氣,若是伸劍相格,立時會給他將長劍擊飛,當下更不思索,提劍也向他喉頭刺去,是那個同歸於盡的打法,這一劍出招並不迅捷,但部位卻是妙到巔毫,正是「獨孤九劍」中「破劍式」的絕招。鮑不棄嚇了一跳,萬不料這個滿身泥污的少年,突然會使出這一招來,情急之下,著地打了個滾,直滾出丈許之外,躍起身來,這才避過了此招,但已驚險萬分,旁觀眾人見他躲得狼狽不堪,頭上、臉上、手上、身上,全身泥水淋漓,有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。但仔細一想,又覺除了這麼一滾之外,實無其他妙法可以拆解此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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