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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四


  ▼第三十三回 不甘屈辱

  他心中思忖,手上卻是絲毫不懈,紫霞神功一施展出來,劍尖末端隱隱發出光芒,十餘招後,又有一名敵人肩頭中劍,手中鋼鞭跌在地。圈外另一名蒙面人搶了過來,替了他出去,這人手持鋸齒刀,兵刃極是沉重,刀頭有一彎鉤,只是想去鎖拿岳不群手中長劍。岳不群內力充沛,精神愈戰愈長,突然間左手反手一掌,打中了一人的胸口,喀喇一聲響,打斷了他兩根肋骨,那人雙手所持的鑌鐵懷杖登時震落在地。

  不料這人勇悍絕倫,肋骨一斷,奇痛澈心,反而激發了他的狂怒之意,偶然間著地滾進,張開雙臂,便抱住了岳不群的左腿。岳不群吃了一驚,一劍往他背心劈落,旁邊早有兩柄單刀伸過來格開。岳不群行動快極,一劍未能砍落,右腳便往他下端踢去。那人是個擒拿好手,左臂長出,連他下右腿也抱住了,一滾之間,岳不群武功再強,也是無法站定,登時摔倒,其時之間,單刀、短槍、鏈子錘、長劍,種種長刃同時對準了他頭臉喉胸諸處要害、岳不群一聲歎息,鬆手撒劍,閉目待死,只覺腰間、脅下、喉頭、左乳各處,被人以金剛指力點了穴道,跟著兩個蒙面人扶著令他站起。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君子劍岳先生武功卓絕,果然是名不虛傳,我們合十五人之力對付你一人,還鬧得四五人受傷,這才勉強將你擒住,可算得無能,嘿嘿,佩服佩服!老朽若是和你單打獨鬥,那是鬥不過你的了。不過話得說回來,我們有十五人,你們卻有二十餘人,比較起來,還是你華山派人多勢眾,我們今晚是以少勝多,打垮了華山派,這一仗也算勝得不易,是不是?」其餘幾名蒙面人都道:「是啊,勝來著實不易。」那老者道:「岳先生,我們和你無冤無仇,今晚冒昧得罪,只不過想借那辟邪劍譜一觀。想這劍譜嗎,本非你華山派所有,你千方百計將福威鏢局的林家少年收入門下,目的也不過在覬覦這部劍譜。此事太也不夠光明正大,武林同道聽了,人人十分憤怒。老朽好言相勸,你還是獻了出來吧!」

  岳不群大怒,說道:「岳某既然落入你手,要殺便殺,說這些廢話作甚?岳不群為人如何,江湖上眾皆知聞,你殺岳某容易,想要壞我名譽,卻是作夢!」一名蒙面人哈哈大笑,道:「壞你名譽不容易麼?你的夫人、女兒、和幾個女弟子都相貌不錯,我們不如大夥兒分了,娶了作小老婆!哈哈,這一下在武林中可就大名鼎鼎了。」其餘蒙面人都跟著大笑,笑聲中充滿著淫猥之意。

  岳不群只氣得全身發抖,如此下流的一著棋子,卻是他從來不曾想到過的,只見幾名蒙面人將一眾男女弟子從廟中推了出來。眾弟子都被點中了穴道,有的滿臉是血,有的一到廟外,便即跌倒,顯是腿腳受傷。那蒙面老者說道:「岳先生,我們的來歷,或許你已經猜知,我們並不是武林中甚麼白道上的英雄好漢,沒甚麼事做不出來。眾兄弟有的好色成性,若是得罪了尊夫人和令愛,於你面上可不大光采。」

  岳不群叫道:「罷了,罷了!閣下若是不信,儘管在我們身上搜索便是,且看有什麼辟邪劍譜!」一名蒙面人笑道:「我勸你還是自己獻出來的好,一個個搜將起來,搜到你老婆、閨女身上,未必有什麼好看。」

  林平之大聲叫道:「一切禍事,都是由我林平之身上而起。我跟你們說,我福建林家,壓根兒沒什麼辟邪劍譜,信與不信,全由你們了。」說著從地下拾起一根被震落的鑌鐵懷杖,往自己額頭擊將下去。只是他雙臂已被點了穴道,出手無力,喀的一聲,懷杖雖然擊在頭上,只擦損了一些油皮,連鮮血也無,只是他此舉的用意,旁人均是十分明白,他是欲犧牲一己性命,表明並無什麼辟邪劍譜落在華山派的手中。

  那蒙面老者笑道:「你這小子倒夠義氣,只是你師父徒有君子之名,卻無君子之實。姓林的小子,不如你改投在我門下,包你學成一身縱橫江湖的好功夫。」林平之罵道:「放你的屁,姓林的是堂堂華山門徒,豈能拜你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為師?」梁發大聲叫道:「說得好!我華山派……」他一言未畢,突然一個蒙面人喝道:「你華山派便怎樣?」橫揮一刀,將梁發的腦袋砍了下來,鮮血直噴。華山群弟子中,八九個人齊聲驚呼了出來。

  岳不群腦海之中,種種念頭此起彼落,卻始終想不出這些人是甚麼來頭,聽老者所云,多半是黑道上的強人,或是甚麼為非作歹的幫會匪首,可是秦晉川豫一帶黑道白道上的人物,自己亦有所聞,絕無那一個山寨擁有如此眾多的好手。那人一刀便砍了梁發的腦袋,下手之狠,實是罕見。要知江湖上動武爭鬥,殺傷人命原是常事,但既已將對方擒住,絕少這般隨手一刀,便將人腦袋砍了下來。

  那人一刀砍死梁發後,縱聲狂笑,走到岳夫人身前,將那柄染滿鮮血的鋼刀在半空中虛劈幾刀,在岳夫人頭頂掠過,相拒不過半尺。岳靈珊尖聲叫喚:「別……別傷我媽!」便暈了過去。岳夫人卻是女中豪傑,毫不畏懼,心想他若將我一刀殺了,免受其辱,正是求之不得之事,昂首罵道:「膿包賊,有種便將我殺了。」

  便在此時,忽聽得東北角上又是一陣馬蹄聲響,數十騎馬奔馳而來。蒙面老者叫道:「什麼人?過去瞧了!」兩名蒙面人應道:「是!」一躍上馬,追了上去。卻聽得馬蹄奔馳過來,跟著乒乒乓乓幾下兵刃碰撞,有人叫道:「啊喲!」顯是來人和那兩名蒙面人交上了手,有人受傷落馬。

  岳不群夫婦和華山群弟子知是來了救星,無不大喜,模模糊糊的燈光之下,只見三四十騎馬沿著大道,濺水衝泥,急奔而至,頃刻間在廟外勒馬,團團站定。馬上一人叫道:「是華山派的朋友。咦!這不是岳兄麼?」

  岳不群往那說話之人臉上瞧去,不由得大是尷尬,原來此人便是數日之前持了五嶽令旗,來到華山絕頂的嵩山派第五太保,蒼髯鐵掌湯英鶚。站在他左首的,赫然便是華山派棄徒劍宗的封不平。此外那日來到華山的泰山派、恆山派、和衡山派的好手,也均在內,只是比之其時上山的,更多了不少人。孔明燈的黯淡光芒之下,影影綽綽,一時也認不得那許多。只聽湯英鶚道:「岳兄,那天你不接左盟主的令旗,左盟主甚是不快,特命他大公子奉了令旗,再上華山奉訪。不料深夜之中,竟會在這裏相見,可真是料不到了。」

  岳不群順著他目光向右首瞧去,但見一匹高大神駿的黑馬之上,騎著一個三十來歲的高大漢子,一身黃衫,向他微微點了點頭,神情甚是冷傲。

  岳不群知道嵩山派掌門人左冷禪生有二子,長子左飛英已深得乃父真傳,武功之高,足可與眾師叔並肩,想來此人便是左大公子了。自己與他父親平輩論交,他見到自己,該當叫一聲「世叔」才是,只是這麼一點頭,岳不群雖在難中,心下仍是頗為不忿。

  那蒙面老者抱拳說道:「原來是嵩山派左大公子到了,幸會幸會。這位蒼髯英雄,想必是嵩山第五太保湯老英雄了。」湯英鶚道:「不敢,閣下尊姓大名,如何不肯以真面目相示?」蒙面老者道:「我們眾兄弟都是黑道上的無名小卒,幾個難聽之極的匪號說將出來,沒的污了左大公子、湯老英雄、以及各位武林高人的耳朵。衝著左大公子、湯老英雄的金面,大夥兒對岳夫人和岳小姐是不敢無禮的了,只是有一件事,卻要請各位主持武林中的公道。」

  湯英鶚道:「是什麼事,不妨說出來大家聽聽。」那老者道:「這位岳不群先生,有個外號叫作君子劍,聽說平日說話,向來是滿口仁義道德,最講究武林規矩。可是最近卻出了一件事。福州福威鏢局給人挑了,總鏢頭林震南夫婦給人害了,尊駕想必早已知聞。」湯英鶚道:「是啊,聽說那是四川青城派幹的。」那老者連連搖頭,道:「江湖上雖是如此傳言,實情卻是未必。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,人人都知道,福威鏢局林家有一部祖傳的辟邪劍譜,上面載有精微奧妙的劍法,練成之後,可以天下無敵。林震南夫婦所以被害,便是在於有人覬覦這部辟邪劍譜之故。」湯英鶚道:「那又怎樣?」那老者道:「林震南夫婦到底是何人所害,外人不知詳情,咱們只聽說,這個君子劍則使詭計,騙得林震南的兒子死心塌地的投入了華山派門下,那部劍譜,自然也帶入了華山派門中。大夥兒一推敲,都說岳不群工於心計,豪奪不成,便使巧取之計。想那姓林的小子有多大年紀?能有多大見識?投入華山派門中之後,還不是讓那老狐狸玩弄於股掌之上?乖乖的將那辟邪劍譜雙手獻上。」湯英鶚道:「那恐怕不見得吧,華山派劍法精妙,岳先生的紫霞神功,更是獨步武林,乃是最神奇的一門內功,如何會去貪圖別派的劍法?」那老者仰天打了個哈哈,道:「湯老英雄這是以君子之心,去度小人之腹了。岳不群有什麼精妙劍法?他華山派氣劍兩宗分家之後,氣宗霸佔華山,只講究練氣,劍法平庸幼稚之極。江湖上震於『華山派』三字的虛名,還道他們真有本領,其實呢,嘿嘿,嘿嘿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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