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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▼第十回 詳述經過

  「田伯光怒極,點了我的穴道,呼的一聲,竄了出去,但那人早就躲了起來。田伯光找了一遍,找他不到,又回進洞來,剛走到我身邊,那人便在山洞外哈哈的笑了起來。我覺得有趣,忍不住也笑了出來。」

  定逸師太橫了他一眼,道:「那有甚麼有趣了?自己正在生死關頭,虧你還笑得出來?」

  儀琳臉上微微一紅,道:「是,弟子也想不該笑的,不過當時不知怎樣的,竟然便笑了。田伯光伏下身子,悄悄走到洞口,只待他再一笑,便衝了出去。不想洞外那人機警得很,竟也不發出半點聲息,田伯光一步步的往外移,我想那人若是給他擒住,可就糟了,眼見田伯光正要衝出,我便叫了起來:『小心,他出來啦!』那人在遠處哈哈哈的笑了三聲,說道:『多謝你,不過他追不上我。他輕身功夫不行。』」眾人均想,田伯光號稱「萬里獨行」,輕身功夫之了得。江湖上罕有其匹,那人居然膽敢說他「輕身功夫不行」,自是故意要激怒於他。

  只聽儀琳續道:「田伯光這惡人突然回身,在我臉上重重扭了一把,我痛得大叫,他便竄了出去,叫道:『狗賊,你我來比比輕身功夫!』那知道這一下他可上了當,原來那人早就躲在山洞旁邊,田伯光一衝出,他便溜了進來,低聲道:『別怕,我來救你。他點了你何處穴道?』我說:『「肩貞」「環跳」!你是那一位?』他道:『解了穴道再說。』便伸手替我在肩貞與環跳兩穴推宮過血。」定逸師太聽到這裏,不禁皺起了眉來,心想男女授受不親,何況你是個女尼,環跳穴是在大腿之上,給一個男人伸手推拿,實在大大的不妥,只是當時事在危急,穴道不解,難以逃走,不免失身在田伯光之手,兩害相權取其輕,武林人士,也顧不得這許多了,當下假裝沒想到此節,不加詢問。只聽儀琳又道:「不料田伯光這惡人指力十分厲害,封閉我穴道後,那人雖是用力推拿,始終解不開,耳聽得田伯光呼嘯連連,又追回來了。我說:『你快逃,他一回來,可要殺死你了。』他說:『五嶽劍派,同氣連枝,師妹有難,焉能不救?』」

  定逸道:「他也是五嶽劍派的?」儀琳道:「師父,他就是令狐大哥令狐冲啊。」

  定逸和天門、余滄海、何三七、聞先生、劉正風等都「哦」了一聲,勞德諾吁了口長氣。這花廳上眾人,有些本已料到這人或許便是令狐冲,但要等儀琳親口說出,方能確定。

  儀琳續道:「耳聽得田伯光嘯聲漸近,令狐大哥道:『得罪!』將我抱起,溜出山洞,躲在長草叢中。剛剛躲好,田伯光便進入山洞,他找不到我,就大發脾氣,破口大罵,罵了許多難聽的話,我也不懂是甚麼意思。他提了我那柄斷劍,在草叢中亂砍,幸好這天晚上下雨,星月無光,他瞧不見我們,但他料想我們逃不遠,一定躲在附近,因此不停手的砍削,有一次險得不得了,一劍從我頭頂掠過,只差得幾寸,他砍了一會,口中只是咒罵,向前砍削,一路找了過去。

  「忽然之間,有些熱烘烘的水點一滴滴的落在臉上,同時我聞到一陣陣血腥氣。我吃了一驚,低聲問:『你受了傷麼?』他伸手按住我嘴,過了好一會,聽得田伯光砍草之聲越去越遠,他才低聲道:『不礙事。』放開了手。可是流在我臉上的熱血越來越多。我說:「你傷得很厲害,須得止血才好。我有『天香斷續膠』。」他道:『別出聲,一動就給那廝發覺了!』只是伸手去按住他的傷口。過了一會,田伯光又奔了回來,叫道:『哈哈,原來在這裏,我瞧見啦。站起身來!』我聽得田伯光已瞧見了我們,心中只是叫苦,便想站起身來,只是腿上動彈不得……」定逸師太道:「你上當啦,田伯光騙你們的,他可沒有瞧見你。」儀琳道:「是啊。師父,當時你又不在那裏,怎麼知道?」定逸道:「那有甚麼難猜?他若是真的瞧見了你們,過來一刀將令狐冲砍死便是,又何必大叫大嚷?可見令狐冲這小子也沒有見識。」儀琳搖頭道:「不,令狐大哥也猜到了的,他一伸手便按住了我嘴,怕我驚嚇出聲。田伯光叫嚷了一會,不聽到聲音,又去砍草找尋。

  「令狐大哥待他去遠,低聲道:『師妹,咱們若能再挨得半個時辰,你被封穴道上氣血漸暢,我就可以給你解開。只是田伯光那廝一定轉頭又來,這一次恐怕再難避過。咱們索性冒險,進山洞躲一躲。』」她說到這裏,聞先生、何三七、劉正風三人不約而同的都擊了一下手掌。聞先生道:「好,有膽,有識!」儀琳道:「我聽說再要進山洞去,心裏很是害怕,但那時我對令狐大哥已很是欽佩,他既這麼說,總是不錯的,便道:『好!』他又抱起我,一竄進了山洞,將我放在地下。我說:『我衣袋裏有天香斷續膠,是治傷的靈藥,請你……請你取出來敷上傷口。』他道:『現在拿不大方便,等你手足能動之後,再給我吧。』他拔劍割下了一幅衣袖,縛在左肩。這時我才明白,原來他為了保護我,躲在草叢中之時,田伯光一劍砍在他的肩頭,他一動不動,一聲不哼,黑暗之中,田伯光居然沒有發覺。我心裏難過,不明白取藥有甚麼不方便……」定逸哼了一聲,道:「如此說來,令狐冲倒是個正人君子了。」

  儀琳睜大了一雙清澈明亮的妙目,露出詫異色,道:「令狐大哥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。他跟我素不相識,居然不顧自己安危,挺身而出,前來救我。」余滄海冷冷的道:「你跟他雖是素不相識,只怕他早就見過你的面子,否則焉有這等好心?」言下之意,是說令狐冲為了她異乎尋常的美貌,這才如此的奮不顧身。儀琳道:「不,他說從未見過我。令狐大哥絕不會對我撒謊,他決計不會!」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果決,聲音雖仍溫柔,卻是大有所斬釘截鐵之意。眾人為她一股純潔的堅信之意所動,無不跟著信了。余滄海心想:「令狐冲這廝大膽狂妄,如此天不怕、地不怕的胡作非為,多半是故意去和田伯光鬥上一鬥,好在武林中大出風頭。」

  儀琳續道:「令狐大哥,紮好自己傷口後又在我肩貞環跳兩穴處給我推宮過血。過不多時,便聽得洞外刷刷刷的聲音越來越近,田伯光伸劍在草叢中亂揮亂砍,走到了山洞門口。我的心怦怦大跳,只聽他走進洞來,坐在地上,一聲不響,我屏住了呼吸,連氣也不敢透一口,突然之間,我肩貞穴上一陣劇痛,我出其不意,禁不住低呼了一聲。這一下可就糟了,田伯光哈哈大笑,大踏步向我走來,令狐大哥蹲在一旁,仍是不動。田伯光笑著說:『小綿羊,原來還是躲在山洞裏。』伸手來抓我身子,只聽得嗤的一聲響,他被令狐大哥刺中了一劍。

  「可惜這一劍沒刺中他要害,田伯光向後一躍,拔出了腰間的佩刀,黑暗中呼的一聲,便向令狐大哥砍去,噹的一聲響,刀劍相交,兩個人便動起手來。他們誰也瞧不見誰,錚錚錚的拆了幾招,兩個人便都向後躍開。我只聽到他二人的呼吸之聲,心中怕得要命。」

  天門道人突然插口問道:「令狐冲和他鬥了多少回合?」儀琳道:「弟子當時胡裏胡塗,實在不知他二人鬥了多久。只聽得田伯光笑道:『啊啊哈,你是華山派的!華山劍法,非我敵手。你叫甚麼名字?』令狐大哥道:『五嶽劍派,同氣連枝,華山也好,恆山也好,都是你這淫賊的對……』他話未說完,田伯光已攻了上去,原來他要引令狐大哥說話,好得知他處身的所在。兩人交手數合,令狐大哥『啊』的一聲叫,又受了傷。田伯光笑道:『我早說華山劍法不是我對手,便是你師父岳老兒親來,也鬥我不過。』令狐大哥卻不再睬他。

  「先前我肩貞穴上一陣劇痛,原來是肩頭的穴道解了,這時環跳穴又痛了幾下,我支撐著慢慢爬起,伸手想去摸地上那柄斷劍。令狐大哥聽到聲音,喜道:『你穴道解開了,快走,快走。』我說:『華山派的師兄,我和你一起跟這惡人拚了!』他說:『你快走!我們二人聯手,也打他不過。』田伯光笑道:『你知道就好!何必枉自送了性命!喂,我倒佩服你是條英雄好漢,你叫什麼名字?』令狐大哥道:『你問我尊姓大名,說給你知卻也不妨。如此無禮詢問,老子睬也不來睬你。』師父,你說好笑不笑?令狐大哥又不是他爹爹,卻自稱是他『老子』。」定逸哼了一聲道:「這是市井中的粗口俗語,又不是真的『老子』!」

  儀琳道:「啊,原來如此。令狐大哥又道:『師妹,你快到衡山去,咱們朋友都在衡山,諒這惡賊不敢上衡山找你。』我道:『我若是出去,他殺死了你怎麼辦?』令狐大哥道:『他殺不了我的!我纏住他,你還不快走!啊喲!』乒乓兩聲,兩人刀劍相交,令狐大哥又受了一處傷。他心中急了,叫道:『你再不走,我可要開口罵你啦!』這時我已摸到了田伯光拋下的斷劍,叫道:『咱們兩人打他一個。』田伯光笑道:『再好沒有!田伯光隻身單刀,會鬥華山恆山兩派。』令狐大哥真的罵起我來,說:『不懂事的小尼姑,你簡直胡塗透頂,還不快逃!你再不走,下次見到你,我打你老大的耳括子!』田伯光笑著說:『這小尼姑捨不得我,不肯走!』令狐大哥急了,叫道:『你到底去不去?』我道:『不去!』令狐大哥道:『你不走,我可要罵你師父啦:定閒這老尼姑是個老胡塗,教了你這小胡塗出來。』我道:『定閒師伯不是我師父。』他道:『好,你仍舊不走!我罵定逸這老胡塗……』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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