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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▼第八回 覬覦秘笈

  那少女問道:「他說『多十二年』,那是甚麼意思?」勞德諾笑道:「他當時臉上神氣很是古怪,依我猜想,當是說我武功平平,大師哥就算比我多練了十二年功夫,也好不了多少。」那少女嗯了一聲,不再言語。勞德諾繼續道:「我回到山上後,向師父呈上余觀主的回書。那封信寫得禮貌周到,十分謙下,師父看後很是高興,隨即問起松風觀中的諸種情狀。我將青城群弟子夤夜練劍的事說了,師父當即命我照式試演。我只記得七八式,當即演了出來。師父一看之後,便道:『這是福威鏢局林家的辟邪劍法!』」

  林平之聽到這句話,忍不住身子一顫,好在華山群弟子在全神貫注的聽他們二師哥說話,誰也沒留心到他,勞德諾又道:「當時我問師父道:『這辟邪劍法威力很大麼?青城派為甚麼這樣用心的修習?』師父不答,閉眼沉思半晌才道:『德諾,你入我門之前,已在江湖上闖蕩多年,可曾聽得武林之中,對福威鏢局總鏢頭林震南的武功評論如何?』我道:『武林中朋友們說,林震南手面闊,交朋友夠義氣,大家都賣他的賬,不去動他的鏢。至於手底下其實功夫如何,卻是不大清楚。』師父道:『是了!福威鏢局這些年來興旺發達,倒是江湖上朋友給面子的居多。你不知道余觀主的師父長青子少年之時,曾栽在林遠圖的辟邪劍下?』我道:『林……林遠圖?是林震南的父親?』師父道:『林遠圖是林震南的祖父,福威鏢局就是他一手創辦的。當年林遠圖以七十二路辟邪劍、一百零八招翻天掌、一十八枝銀羽箭開創鏢局,當真是打遍黑道無敵手。其時白道上的英雄,見他太過威風,也有去找他比試武藝的,長青子便因此而在他辟邪劍下輸了幾招。』我道:『如此說來,辟邪劍法果然是厲害得很了?』師父道:『長青子輸招之事,雙方都是守口如瓶,所以武林中都不知道。長青子前輩和你師祖是好朋友,曾對你師祖說起過,他自認這是他畢生的奇恥大辱,但自忖敵不過林遠圖,此仇終於難報。你師祖曾和他拆解辟邪劍法,想助他找出這劍法中的破綻出來,然而這七十二路劍法看似平平無奇,中間卻藏有許多旁人猜測不透的奧妙。兩人鑽研了數月,一直沒破解的把握,當時我在旁侍候,記得甚熟,所以你一試演,便知道這是辟邪劍法。唉,歲月長流,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。』」

  林平之自被青城派群弟子打得毫無招架之功,對家傳武功早已信心全失,只盼另投明師,再報此仇,此刻聽得勞德諾說起自己曾祖林遠圖的威風,不由得精神為之大振,心道:「原來我家的辟邪劍法果然非同小可,當年青城派和華山派的首腦人物尚且敵不過。然則我爹爹何以又鬥不過青城派的後生小子?唉,多半是爹爹沒學到這劍法的奧妙厲害之處。」

  只聽勞德諾道:「當時我問師父:『長青子後來報了此仇沒有?』師父道:『其實比武輸招,那也算不得甚麼怨仇,何況當時林遠圖早已成名多年,是中原武林中眾所欽服的前輩英雄,長青子卻還是剛出道的小道士。後生小子輸在前輩手下,根本算不了甚麼。你師祖是沒有勝過邪辟劍法的把握,勸解了他一番,此事也不再提了。後來長青子在三十六歲便即逝世,說不定心中放不開此事,以此鬱鬱而終。事隔數十年,余滄海忽然率領群弟子一起練起辟邪劍法來,那是甚麼緣故?德諾,你想那是甚麼緣故?』

  「我道:『瞧著松風觀中眾人練劍情形,人人神色極是鄭重,難道余觀主是要大舉去找福威鏢局的晦氣,以報上代之仇麼?』師父點頭道:「我也這麼想,長青子胸襟極狹,自視又高,輸在林遠圖劍底這件事,一定令他耿耿於懷,多半臨死時對余滄海有甚麼遺命。林遠圖比長青子先死,余滄海要報師仇,只有去找林遠圖的兒子林仲雄,但不知如何,直挨到今日才動手。余滄海城府甚深,謀定後動,這一次青城與福威鏢局可有一場大鬥了。』

  「我問師父:『依你老人家之見,這場爭鬥誰勝誰敗?』師父笑道:『余滄海的武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造詣早已在長青子之上,林震南的功夫外人雖不知底細,卻多半及不上乃祖。一進一退,再加上青城派在暗而福威鏢局在明,還沒動上手,福威鏢局已輸了七成。倘若林震南事先得知訊息,邀得洛陽金刀王元霸相助,那麼還可一鬥。德諾,你想不想去瞧瞧熱鬧?』我自是欣然奉命。師父命我不可和眾同門說起,以免洩漏了風聲,但小師妹畢竟機靈,卻給她探知訊息,纏著師父答應她和我同行。我二人喬扮改裝,假作是在福州城外賣酒,每月到福威鏢局去察看動靜。別的沒看到,就看到林震南教他兒子林平之練劍。小師妹瞧得直搖頭,跟我說:『這那裏是辟邪劍法了。這是邪辟劍法,邪魔一到,這位林公子便是辟易遠避。』」

  在華山群弟子鬨笑聲中,林平之滿臉通紅,羞慚得無地自容,尋思:「原來他二人早就到我局中來窺看多次,我們卻是老不知覺,也真算得無能。」勞德諾續道:「我二人在福州城外耽不了幾天,青城派的弟子們就陸續到了。最先來的是侯人英和洪人雄二人。他二人每天到鏢局中踹盤,我和小師妹怕撞見他們,就沒再去。那一日也是真巧,這位林公子居然到我和師妹開設的大寶號來光顧,小師妹只好送酒給他們喝了。當時我們還擔心是給他瞧破了,故意上門來點穿的,但跟他一搭上口,才知他是全然蒙在鼓裏。原來這個紈褲弟子甚麼也不懂,和白痴也差不了甚麼。便在那時,青城派中兩個最不成話的余人彥和賈人達,也到我們大寶號來光顧……」陸大有鼓掌道:「二師哥,你和小師妹開設的大寶號,當真是生意興隆通四海,財源茂盛達三江。你們在福建可發了大財哪!」

  那少女笑道:「那還用說麼?二師哥早成了大財主,我托他的福,可也撈了不少的油水。」眾人都鬨笑起來。勞德諾笑道:「別瞧那林少鏢頭武功稀鬆平常,給咱們小師妹做徒兒也還不配,倒是頗有骨氣。余滄海那不成材的小兒子余人彥瞎了眼睛,向小師妹動手動腳,口出調笑之言,那林公子居然伸手來抱打不平……」

  林平之心頭思潮起伏,又是憤怒,尋思:「原來青城派處心積慮,向我鏢局動手,乃是為了報上代敗劍之辱。來到福州的,其實遠不止方人智等四人。我就算不殺余人彥,他們一樣的也會來找晦氣。」他心緒煩擾,勞德諾述說他如何殺死余人彥的言語,就沒有如何聽進耳去,只知勞德諾一面說,眾人就一面笑,顯是譏笑他武功極低,所使招數極不成話。只聽他又道:「我瞧了這位林少俠殺余人彥的手段,就和小師妹計議,林家的辟邪劍法就算真的厲害,至少這位林少俠就沒學到手。當天晚上,我和小師妹又上福威鏢局去察看,只見侯人英、洪人雄、于人豪、方人智等十多個大弟子都已到了。我們怕給青城派的人發覺,站得遠遠的瞧熱鬧,眼見他們將局中的鏢頭和趟子手一個個治死,鏢局中派出去求援的眾鏢頭,也給他們治死,一具具屍首都送了回來,下的手可也真狠毒。當時我想,青城派上代長青子和林遠圖比劍而敗,余觀主要報此仇,只須去和林震南父子比劍,勝過了他們,也就是了,何以下手如此狠毒?想來定是為了余人彥喪命,青城弟子若不是大殺一輪,回山沒法向師父交代之故。可是他們偏偏放過了林震南夫妻和林平之三人不殺,只是將他們逼出鏢局。」

  那少女道:「這位林總鏢頭的武功,雖比少鏢頭強些,卻也高明不到那裏。二師哥說青城派夤夜練劍,早知如此,未免小題大做。」勞德諾道:「長青子當年既輸在辟邪劍法之下,余滄海自是不敢小覷了這路劍法,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,青城派來攻福威鏢局之前,先練辟邪劍法,倒也不是小題大做。只是林氏父子既已被青城群弟子逼出鏢局,余觀主自己卻又駕臨鏢局,在局中住了三日,那卻真似乎是小題大做了。」林平之吃了一驚,心道:「怎地余滄海這老賊到了我鏢局之中?他去幹甚麼?」他心中這兩句疑問,立時便由華山派的幾名弟子問了出來。勞德諾道:「此事可又是說來話長了。林震南一家三口逃出鏢局,方人智他們一直便跟在後面,小師妹定要跟著去瞧熱鬧,於是我們兩個又跟在青城弟子的後面,到了福州城南深山的一家小飯舖中,方人智、于人豪、賈人達三個露臉,將林氏一家三口都擒住了,小師妹說道:『林公子所以殺余人彥是從她身上而起,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。』我極力勸阻,說道若是一出手,必定傷了青城華山兩家的和氣,何況青城弟子雲集福州,我二人寡不敵眾,沒要鬧了個灰頭土臉,反為不美。」

  陸大有道:「二師哥上了幾歲年紀,做事還是過份的把細穩重,那豈不掃了小師妹的興緻。」勞德諾笑道:「小師妹興致勃勃,二師哥便是要掃她的興,可也掃不掉,當下小師妹現身出來,仍是這副酒家女的裝束打扮,賈人達一見,自然認得,說不了三句,小師妹便摔了他三個觔斗。最後一次,將他摔在一個臭水塘裏,糞尿臭水,灌了一肚子。」

  陸大有拍手道:「妙極,妙極!我知道啦,小師妹可不是為了救那姓林的小子,她芳心之中,卻是另有一番用意。很好,很好。」那少女道:「我另有甚麼用意?你又來胡說八道。」陸大有道:「我為了青城派而挨師父的棍子,小師妹心中氣不過,所以去揍青城派的人,為我出氣,多謝啦……」說著站起身來,深深一揖。

  那少女噗嗤一笑,還了一禮,笑道:「六猴兒師哥不用多禮。」那手拿算盤的人笑道:「小師妹揍青城弟子,確是為人出氣,是不是為你,那可大有研究,挨師父棍子的,可也不是你小猴兒一個。」勞德諾笑道:「這一次六師弟說得對,小師妹揍那賈人達,確是為了給六師弟出氣,日後回山,師父問起,她也是這麼說。」陸大有連連搖手道:「這……這個人情我可不敢領,別拉在我身上,教我再挨十下八下棍子。」那少女笑道:「你這棍子又不是白挨的,怕甚麼,上次你陪大師哥挨了十棍,難這大師哥沒給你好處?」陸大有奇道:「咦,挨打也有好處?這可奇了!」那少女抿嘴道:「還假痴假呆呢,裝得真像,卻瞞不過我。那日你在後山偷偷摸摸的練那踢腿,將十幾株桃樹踢得七歪八倒,這不是大師哥私下教你的麼?」陸大有臉上一紅,道:「我見大師哥一腿將侯人英、洪人雄踢下樓梯,心中佩服,才向他請教這一腿如何踢法,那也不能說是大師哥私下教我功夫。」那少女笑道:「你學會了沒有?」陸大有臉上又是一紅,道:「那有這麼容易學會?小師妹只要想學,大師哥自然教你。」那少女道:「你已先學了,我才不做你跟班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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