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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▼第五回 慨飲毒酒

  那少女格的一笑,回入飯店,笑道:「這又是喜事一件,還不值得喝一杯酒嗎?」指著桌上的三杯血酒,作殷勤對酒之狀。方人智和于人豪對望了一眼,心中均是拿不定主意,到底如何對付眼前這個古怪的女子,這女子心懷惡意,那是絕無可疑之事。

  只是華山派乃武林中五嶽劍派之首,本身固然人多勢眾,力量雄厚,而且廣相結納,和極多門派均有交情,那可輕易惹他們不起。方人智尋思:「這女子不知用意若何?余師弟之死既係從她身上而起,只怕她是非插手救這姓林的小子不可。倘若不是死了余師弟,咱們便讓她一步又何妨?好男不與女鬥,傳揚出去也不能說如何折了青城的銳氣。只是余師弟是師父愛子,師父命我帶他來到福建,身死異地,在師父面前已經擔了極大的不是,假如再不能擒回元兇,我如何再有顏面在松風觀中立足?」他瞧著桌上的三杯血酒,只是嘿嘿冷笑,似乎胸有成算,漫不在乎的模樣,其實心下大是徬徨不定。

  那少女微笑道:「這三杯七孔流血酒,兩位喝是不喝?」于人豪右手一起,嗤的一聲,直劈而下,掌緣如刀,登時將板桌的一角整整齊齊的削了下來,眼望店外,說道:「我青城派對華山岳掌門向來尊敬,不敢得罪了姑娘。姑娘卻一再戲侮,若將我師兄弟當作了無能的鼠輩,只怕走了眼啦。」那少女道:「啊喲,我怎敢如此大膽,無能的鼠輩早就喝飽臭水逃走啦!好吧,我再問問這位林公子喝不喝。」手一揚。金光一閃,一柄黃金匕首便向林平之胸口飛擲過去。

  這一下大出方人智和于人豪的意料之外,萬沒想到這少女竟會飛刀殺人,林震南和王夫人穴道被點,躺在地下,大驚之下,只想拚命掙扎站起,相救兒子,但全身麻痺,又那裏動彈得分毫?林平之眼睜睜見匕首激射而至,只覺金光耀眼,欲待閉目而死,亦已不及。那知道這柄匕首飛到離他胸口二尺之處,突然之間轉了個身,變成刀柄向前,噗的一聲輕響,刀柄撞在他的胸口,所撞之處正是人身大穴的「膻中穴」。林平之只覺穴道上一痛,幾股暖氣散向四肢,全身便能行動,雙腿一撐便跳了起來。但膝蓋處關節尚軟,一躍而起,卻不能站直,雙腿一彎,向那少女跪倒,忙伸手在地下一撐,才站定身子,已是面紅過耳。

  方人智人在師門,於武學一道,所知不可謂少,但那少女這一招飛刀解穴的功夫到底是什麼手法卻直是說不上來,尤其這匕首激射而出之後,突然會在半空中轉向,手勁之巧,更是匪夷所思。那少女若是過去給林平之解穴,方于二人定要阻擋,這一來,卻是攻了他二人一個措手不及。

  當林平之站起之時,那匕首從他胸口掉了下來,跌在那少女腳邊。她足尖一挑,那匕首直跳起來。她伸手接住,向林平之笑道:「林公子,這位方大俠,這位于大俠,是青城派的高手,你們三位多親近親近。」林平之哭笑不得,心道:「我們早親近過了。」但知她的用意定是於己有利,只是含糊答應了幾聲。那少女又道:「我一番好意。斟了三杯鶴頂紅、砒霜、七孔流血酒請他們喝。但方大俠,于大俠非但不肯賞光,還嘮嘮叨叨說了不少氣人的話。林公子,你比他們通情達理些,若有膽子,就喝了吧。」

  林平之穴道被點,躺在地下之際,就聽到那少女說什麼「鶴頂紅、砒霜、七孔流血酒」,心想鶴頂紅和砒霜是天下至毒之物,尤其鶴頂紅沾唇即死,這酒殷紅如血,自是劇毒無比,如何能喝?

  他目光一瞥之間,只見方人智與于人豪二人臉上充滿了鄙夷之色。他適才受二人欺辱,滿腔怒火,無處發洩,這時見到二人的臉,更是狂怒不可抑制,心中登時湧起一個念頭:「這姑娘若不解我穴道,這二人將我擒到青城山上,不知要經受多少慘不可言的凌辱折磨,最後仍是不免一死。他二人自以為英雄豪傑,瞧我不起,以為我膽小怕死,哼,林某死就死了,怕你們何來?我若不喝這三杯毒酒,連這個姑娘也說我沒有膽子!」一霎時豪氣滿腔,少年人狂性大發,更不計及後果,端起一杯酒來,一口便喝了下去。

  他一杯入喉,心中悲苦,接著又將第二杯,第三杯都喝了,說道:「林某服了這位姑娘的毒酒而死,遠勝於死在你們這些卑鄙小人之手。」一言方畢,感到口中毒酒的餘味,竟是充滿了粉膩的濃香,心下微感詫異:「原來鶴頂紅和砒霜的氣息,竟和胭脂花粉一般。」

  林震南和王夫人見兒子經不起激,竟然一口氣將三杯毒酒都喝入腹中,不由得心中大慟。方人智臉上無光,于人豪心中卻對這少年暗暗佩服,心想:「此人武藝平庸,倒是個有骨氣的漢子。」那少女左手大拇指一挑,道:「好!林公子家學淵源,不愧是福威鏢局的將門之子。」向方于二人說道:「方大俠、于大俠,林公子失手誤傷了貴派的余大俠,嘿嘿,余大俠!(她連稱兩聲「余大俠」,語氣中充滿了譏嘲之意)此刻之間,兩位回到青城山上,便可向尊師回稟,說道大仇已報,已有交代了。這便請吧!」

  于人豪站起身來,說道:「衝著姑娘的面子,此事便如此了結。」方人智心想:「這件事太也蹊蹺,這女子絕無叫這姓林的小子服毒之理!難道她真是怕了我們松風觀?」心念一動之間,已明其理,哈哈一笑,說道:「姑娘如此說法,把我二人當作是三歲小兒了,這三杯是豬血、狗血,那裏是什麼鶴頂紅、砒霜、七孔流血酒了?我師兄弟是嫌髒不喝豬血狗血而已,倘若真是毒酒,我師兄弟自有本門的解毒靈藥,別說三杯,就喝三十杯又有何妨?你瞧這小子喝了毒酒之後,好端端的安然無恙,酒中又有什麼毒性?姑娘想輕易將我們騙去,怕沒這麼容易。」于人豪向林平之瞧了一眼,見他臉上又紅又白,實無半點異狀,登時恍然大悟,心想:「原來這不是毒酒,險些兒上了這丫頭的大當。方師哥機靈得緊,不愧了他方人智這個『智』字。」

  那少女微微一笑,道:「倘若這是真毒酒,你喝三十杯也無妨?」方人智道:「我青城派弟子,對於毒物毒物,倒也沒什麼懼怕。」

  適才林平之昂然喝了毒酒,顯得他二人膽怯怕死,不免挫了青城派的威風,是以方人智說什麼也要嘴硬到底。

  那少女提起桌上的一把粗茶壺,在三隻酒杯中斟了三杯茶,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,打開瓶塞,將瓶中的綠色粉末分倒在三隻酒杯之中,這些綠色粉末一出瓷瓶,便發出刺鼻之極的氣息,林平之登時打了兩個噴嚏。

  粉末溶入茶中,三杯清茶登時化成墨綠之色,映得那少女本來黃腫的臉蛋也現青碧。雖只三杯小小的碧水,但因濃綠之中,隱隱發出五彩油光,便似是毒蛇之涎,蜈蚣之首,瞧上去說不盡的詭異,同時一陣陣腥味,從杯中傳了出來,中人欲嘔,方人智和于人豪忍不住都退開了兩步。

  那少女微笑道:「這三杯酒,毒性確是比較厲害些,兩位喝是不喝?」方人智聞到酒氣,見到酒色,知道這三杯綠水根本不是什麼酒,乃是她將劇毒的藥物調入水中而成的,別說喝入肚中,便多聞幾下,也會中毒昏暈,說道:「我們雖有解毒靈藥,卻也要等到遇上蝮蛇蜈蚣之類毒物,或是黑道中下三濫使毒的毛賊,這才使用。姑娘是華山派的名門弟子,我們怎敢胡亂冒犯。」他言下之意是說,你請我們喝這毒酒,那是自墮身份了。

  那少女道:「這位林少鏢頭為我而殺死了貴派余大俠,兩位找到他頭上,我總不能袖手不理。可是青城、華山兩派的上輩素有交情,也不能在咱們小輩手裏傷了和氣。咱們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,我向兩位求個情。如何?」方于二人的臉色卻是十分難看,方人智道:「要饒了這小子的性命,我們在師父面前可無法交代。」那少女道:「這樣吧,咱們請林少鏢頭來喝了這三杯酒,讓他得個全屍,不致身首異處而死。兩位既報了仇,又賣了面子給我,這叫做泥水匠砌門,自己過得去,人家也過得去。」

  林平之先聽那少女為自己求情,只道是要這二人罷手不管,那知道說到頭來,還是要自己服毒而死,心想他三人拉扯交情,自不肯為了自己一個不相干的局外人破臉動手,我堂堂男子漢,何必要一個女子來向人求情?當即昂然說道:「姓林的技不如人。還有什麼好說的。你們兩派是好朋友,豈能傷了和氣?」一伸手,端起桌上的毒水,仰脖子便即喝了。于人豪「咦」的一聲,心想:「此人倒真的是視死如歸,這般不怕死的硬漢,我倒還未見過。」林平之一杯入腹,跟著將第二杯、第三杯也即喝了,霎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,站立不定,翻身而倒。

  方人智一來不敢得罪了華山派,二來憚忌卻少女武功了得,眼見林平之服了這劇毒的藥物已是命在頃刻,正好乘此下台,當即向那少女拱手道:「衝著姑娘的面子,我們也不為已甚了。元兇既是伏誅,就任他留一個全屍。但林震南夫婦咱們卻須帶走,好在師父面前有個交代。」那少女嘆道:「憑我一個弱女子,又怎能阻擋青城派的方大俠、于大俠?」方人智拱手道:「姑娘言重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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