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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臘八之宴(3)


  那贊禮的喝道:「敝島島主歡迎列位貴客光降。」龍島主與木島主長揖到地,群雄紛紛還禮。

  那身穿黃袍的龍島主哈哈一笑,說道:「在下和木兄弟二人僻處荒島,今日得見眾位高賢,大感榮寵。只是荒島之上,諸物簡陋,款持未周,各位見諒。」他說來聲音十分平和,這龍木島孤懸南海之中,他說的卻是中州口音。

  木島主道:「各位請坐。」他語音甚尖,似是閩廣一帶人氏。

  待群雄就座後,龍木島主才在西側下首主位的一張桌旁坐下,眾弟子卻無坐位,各自垂手侍立。

  群雄均想:「龍木島請客的方法十分霸道,客人倘若不來,便殺他滿門滿幫,但到得島上,禮儀卻又甚是周到,全無恃強欺人之意,且看他們下一步走的又是什麼棋子。」

  有的則想:「監犯拉出去殺頭之時,也要給他吃喝一頓,好言安慰幾句,這一個宴會,便是咱們的殺頭羹飯了。」

  眾人看那兩位島主時,見龍島主鬚眉全白,臉色紅潤,有如孩童;那木島主的長須稀稀落落,兀自黑多白少,但一張臉卻滿是皺紋。

  二人到底多大年紀,委實看不出來,總是在六十歲到九十歲之間,如說兩人均已年過百歲,那也並不希奇。

  各人一就座,島上執事人等便上來斟酒,跟著端上菜肴。每人桌上四碟四碗,八色菜肴,雞肉、魚、蝦,煮得香氣撲鼻,似也無甚異狀。

  石破天靜下心來,四顧與宴來賓,見上清觀觀主到了。關東四大門派的范一飛、風良、呂正平、高三娘子也到了。這些人心神緊張,和石破天目光相接時只是點了點頭,卻不過來招呼。

  龍木二島主舉起酒杯,說道:「請!」二人一飲而盡。

  豪雄見那酒碧油油地,雖然酒香甚洌,心中卻各自嘀咕:「這酒中不知下了多厲害的毒藥。」大都舉杯在口唇上碰了一碰,並不喝酒,只有少數幾人心想:「對方要加害于我,不過一舉手之勞,酒中有毒也好,無毒也好,反正是個死,不如落得大方。」當即舉杯喝幹,在旁侍候的僕從便又給各人斟滿。

  龍木二島主敬了三杯酒後,龍島主左手一舉。群僕從內堂魚貫而出,以漆盤托出一大碗一大碗粥來,放在各人面前。

  群雄均想:「這便是江湖上聞名色變的臘八粥了。」

  只見碗中熱粥蒸氣上冒,兀自有一個個氣泡從粥底鑽將上來,一碗粥盡作深綠之色,瞧上去說不出的詭異。

  本來臘八粥內所和的是些紅棗、蓮子、茨實、龍眼乾、赤豆之類,但眼前這碗粥,和的東西卻都所未見,菜不像菜,草不像草,有些似是切成了細粒的樹根,有些又似是壓成扁片的木薯,藥氣極濃。

  群雄均知,凡是毒物,大都俱青綠之色,這一碗粥深綠如此,只映得人面俱碧,有一股刺鼻的藥氣,其毒可知。

  高三娘子一聞到這藥味,心中便是發毛,心想在煮這臘八粥時,鍋中不知放了多少毒蛇、蜈蚣、蜘蛛、蠍子,忍不住便要嘔吐,忙將這碗粥推到了桌邊,伸手掩住了鼻子。

  龍島主道:「各位遠道光臨,敝島無以為敬,這碗臘八粥,外邊倒還不易喝到,其中最主要的一味『斷腸蝕骨腐心草了』,要開花之後,效力方著,但這草有時隔入年開花,有時隔十一年開花。咱們總要等其開花之後,這才邀請中原的江湖同道,來此共享,屈指算來,這是第四回邀請了。請,請,不用客氣。」說著和木島主左手各端粥碗,右手舉箸相邀。

  眾人一聽這「斷腸蝕骨腐心草」之名,心中無不打了個突。雖然來到島上之後,人人都沒打算能活著離島,但這龍島主竟爾公然揭示臘八粥中所含毒草的名稱,如此驚心動魄,不由得人人色為之變。

  只見龍木二島主各舉筷子向眾人劃了個圓圈,示意遍請,便即將粥碗放在口邊,吃了起來。群雄心想:「你們這兩碗粥中,放的自是人參燕窩之類的大補品了。」

  忽見東首一條大漢霍地站起,戟指向龍木二人喝道:「姓龍的、姓木的聽著:我關西解文豹來到龍木島之前,早已料理了後事。我解文豹是個頂天立地、鐵錚錚的漢子,你們要殺要剮,姓解的豈能皺一皺眉頭?要我吃喝這種肮髒的毒物,卻是萬萬不能!」

  龍島主一愕,笑道:「解英雄不愛喝,咱們豈敢相強?卻又何必動怒?請坐,請坐。」

  解文豹喝道:「姓解的早豁出了性命不要,早死遲死,還不是個死?偏要得罪一下你們這些恃強橫行、為禍人間的狗男女!」說著端起一碗熱粥,劈面便向龍島主擲了過去。

  隔著兩隻桌子的一名老者霍地站起,喝道:「解賢弟不可動粗!」袍袖一拂,發出一股勁風,半空中將這碗粥擋了一擋。

  那碗粥給那老者的袖風在半空一擋,不再朝前飛出,略一停頓,便向下摔落,眼見一隻青花大海碗要摔成碎片,一碗粥濺得滿地;卻見一名站在賓席上斟酒的侍僕斜身縱出,弓腰一抄,伸手將那海碗抄起,其時碗底離地已不過數寸,真是險到了極處。

  群雄忍不住高聲喝采:「好俊功夫!」采聲甫畢,群雄臉上憂色更深,均想:「一個侍酒的廝僕已具如此身手,咱們焉能再活著回去?」各人心中七上八下,有的想到家中兒孫家產;有的想著尚有大仇未報;有的心想自己一死,本幫偌大的基業不免就此風流雲散;更有深自懊悔,明知龍木島邀宴之期將屆,何不及早在深山中躲了起來?一直總是存著一片僥倖之心,企盼邀宴銅牌不會遞到自己手中,待得大禍臨頭,又盼龍木島並非真如傳聞中的厲害,待得此刻那僕飛身一接粥碗,這最後一分的僥倖之心,這才消夫得無影無蹤了。

  只見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書生站了起來,朗聲說道:「龍木島主屬下廝養,到得中原,亦足以成名立萬。兩位島主若欲武林為尊,原是易如反掌之事,卻又何必花下這等心機,這等功夫,將咱們召到島上?在下一死,原不足惜,只是心中存著老大一個疑團,死不瞑目,還請二位島主開導,以啟茅塞,在下這便引頸就戮。」這一番問話,原是人人想要宣之於口的,只是不及他如此文縐縐的說得十分得體,他這麼一說,人人均覺深得我心,數百道目光又射到龍木二島主臉上。

  龍島主笑道:「西門先生請坐,不必太謙。」群雄一聽,不約而同的都向那書生望去,均想:「這人難道便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西門秀才西門不群?瞧他年紀不過是四十來歲,但三十年前他以一雙肉掌擊斃陝北七霸,三日之間以一枝鑌鐵判官筆連挑了河北八座綠林山寨,聽說那時便已三十開外,自此之後,便即銷聲匿跡,不知存亡。瞧他年歲是不像,然複姓西門的本已不多,當今武林中更無那一位作書生打扮的高手,只怕便是他了。」

  只聽龍島主接著說道:「西門先生當年一掌斃七霸,一筆挑八寨……」(群雄均想:果然是他!)「……在下和木兄弟仰慕了三十年,今日得接尊範,豈敢對先生無禮?」

  西門不群道:「不敢,在下昔年此等小事,在中原或可逞狂于一時,但在二位島主眼中瞧來,直如童子操刀,不值一哂。」

  龍島主道:「西門先生太謙了。尊駕适才所問,我二人正欲向各位英雄分說明白。只是這臘八粥中的『斷腸蝕骨腐心草』乘熱而喝,效力較高,各位請先喝粥,再由在下詳言如何?」

  石破天聽著這二人客客氣氣的說話,倒有一半不懂,饑腸轆轆,早已餓得狠了,一聽龍島主如此說,忙端起粥碗,唏哩呼嚕的喝了大半碗,只覺藥氣雖然刺鼻,這碗粥甜甜的卻不難喝,頃刻間便喝了個碗底朝天。群雄有的心想:「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徒逞一時之豪,就是非死不可,也不用搶著去鬼門關啊。」有的心想:「左右是個死,像這位少年英雄那樣,倒也乾淨爽快。」

  白自在喝采道:「妙極!我雪山派的孫女婿,果然與眾不同。」時至此刻,他兀自覺得天下各門各派之中,畢竟還是雪山派高出旁人一籌,石破天很替他掙了面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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