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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回 上門復仇(1)


  白自在仰天狂笑,說道:「便是達摩和張三豐複生,也不是白老爺子的對手。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,倘若能夠有我天授內力的三分之一。也足以睥睨當世,在武林中揚眉吐氣了。」

  史婆婆冷笑道:「大言不慚,當真令天下人齒冷,你倒和他比拚一下內力看。」

  白自在笑道:「這小子那裏配跟我動手?好吧,我只用一隻手,便翻他三個筋斗。」

  史婆婆知道丈夫內力了得,當真比試,只怕他傷了石破天性命,得他這一句話,那是求之不得,便道:「這少年既是我的徒兒,又是阿繡未過門的女婿,那便是你的孫女婿了。你們比只管比,卻是誰也不許真的傷了誰。」

  白自在笑道:「他是我孫女婿麼?那也瞧他配不配。好,我不傷他性命便是。」

  忽聽得腳步聲響,一人匆匆來到石牢之外,高聲說道:「啟稟掌門人,長樂幫的幫主石破天,會同摩天居士謝煙客,將石清夫婦救了出去,現正大廳上索戰。」卻是耿萬鐘的聲音。

  白自在和史婆婆同時驚噫了一聲,不約而同的道:「摩天居士謝煙客?」

  石破天又驚又喜,得悉石清夫婦無恙,已脫險境,但那石中玉既然來到淩霄城,自己這個假冒石中玉卻要拆穿了,再者和謝煙客多時不見,想到和他見面,歡喜之中又有些懼怕。

  史婆婆道:「咱們和長樂幫、謝煙客素無瓜葛,他們來生什麼事?是石清夫婦約來的幫手麼?」

  耿萬鐘道:「那石破天好生無禮,說道他看中了咱們的淩霄城,要咱們都……都搬出去讓給他。」

  白自在怒道:「放他的狗屁!他長樂幫來了多少人?」

  耿萬鐘道:「他們一起只有五個人,除了石清夫婦倆、謝煙客和石破天之外,還有一個年輕姑娘,說是丁不三的孫女兒。」

  石破天一聽是丁璫到了,不禁眉頭一皺,側眼向阿繡瞧去,只見她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,不由得臉上一紅,將頭轉了開去,心想:「她叫我冒充石中玉,好救石莊主夫婦的性命,怎麼她自己又和石中玉來了?是了,想必她和石中玉放心不下,深怕我吃虧,說不定在淩霄城中送了性命,是以冒險前來相救。謝先生當然是為救我而來的了。」他生性淳樸忠厚,只道世上個個都是仁義良善之人,因此忖度人心之時,總是往好處設想。

  白自在道:「區區五個人,何足道哉?你有沒跟他們說:淩霄城城主、雪山派掌門人白老爺子,是古往今來劍法第一、拳腳第一、內功第一、暗器第一的大英雄,大豪傑,大俠士,大宗師?」

  耿萬鐘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他們既是武林中人,必久聞師父的威名。」

  白自在道:「是啊,這可奇了!既知我的威名,怎麼又敢到淩霄城來惹事生非?是了,是了!我在這石室中小隱之事,想必傳遍了天下,大家都以為白老爺子金盆洗手,不再言武,是以欺上門來啦。嘿嘿,嘿嘿!你瞧,你師父這棵大樹一不遮蔭,你們便抵擋不住。」

  史婆婆怒道:「你自個兒在這裏臭美吧!大夥兒跟我出去瞧瞧。」說著首先快步而出。白萬劍,成自學等都跟了出去。

  石破天正要跟著出去,忽聽得白自在叫道:「你這小子留著,我來教訓教訓你。」

  石破天停步,轉過身來。阿繡本已走到門邊,關心著石破天的安危,也退了回來。她知道爺爺半瘋不瘋,倘若真和石破天比試內力,說不定一下手便殺了他,自己功力不濟,危急之際卻無法出手解救,叫道:「奶奶,爺爺真的要跟……跟他比試呢!」

  史婆婆回過頭來,對白自在道:「你若是傷了我的徒兒的性命,我這就上碧螺山去,一輩子也不回來了。」

  白自在大怒,叫道:「你……你說的是什麼話?」

  史婆婆更不理睬,揚長出了石牢,反手將石門帶上,牢中登時黑漆一團。

  阿繡俯身拾起白自在腳邊的鑰匙,替爺爺打開了足鐐手銬,說道:「爺爺,你就教他幾招武功吧。他沒練過多少功夫,本領是很差的。」

  白自在大樂,笑道:「好,我就教他幾招,他便終身受用不盡。」

  石破天一聽,正合心意,他聽白自在不住口自稱什麼「古往今來武功第一」,料想自己決計鬥他不過,由「比劃」改為「教招」,自是求之不得之事,忙道:「多謝老爺子指點。」

  阿繡退到門邊,推開牢門,石牢中又明亮了起來。石破天陡見白自在站直了身子,幾乎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,神威凜凜,直如天神一般,對他更增了幾分敬畏之意,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。

  白自在笑道:「不用怕,不用怕,爺爺不會傷你。你瞧著,我這麼一出手,揪住你的後頸,便摔你一個筋……」他口中言語說出,右手一探,果然已揪住了石破天的後頸。

  這一下來得又快又奇,石破天那裏避得開了,只覺得他手上力道大得出奇,給他一抓之下,身子便欲騰空而起,急忙穩住,右臂一擋,格開了他的手臂。

  白自在這一下明明已抓住他後頸要穴,豈知運力一提之下,石破天的身子起而複墮,竟然沒能將他提起,同時右臂被他一格,只覺臂上一酸,只得放開了手。

  他「噫」的一聲,心想:「這小子的內力果然了得。」左手一探,又已抓住他的胸口,順勢一甩,卻仍是沒能拖得動他的身子。

  這第二下石破天本已提防,存心閃避,可是終究還是被他一出手便即抓住,心下好生佩服,贊道:「老爺子的功夫果然了得,這兩下便比丁不四爺爺厲害得多。」

  白自在本已暗自慚愧,聽他說自己比丁不四厲害得多,卻又高興起來,道:「丁不四如何是我對手。」左腳隨著絆去,石破天身子一晃,卻沒被他絆倒。

  白自在一揪、一抓、一絆,連環三招,當年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曾栽在這三招之下,那知此刻這三招每一招雖都得手,但碰上石破天渾厚無比的內力,竟是一招也不能奏效。

  那日他和丁氏三兄弟會面,聽丁不四言道史婆婆曾到碧螺山盤桓數日,又妒又怒,竟至神智失常,今日親眼見到愛妻回來,得知碧螺山之行,全屬虛妄,心中一喜,瘋病已然好了大半,但「武功天下第一」的念頭,自己一直是深信不疑的,此刻連環三招摔不到石破天這少年,怒火上升,腦筋又糊塗起來,呼的一掌,當胸便向他拍了過去,竟然使出了十成力道。

  石破天見他這一掌來勢兇猛,左手一提,格了開去。白自在左拳隨即擊出,石破天閃身欲避,但白自在這一拳來勢神妙無方,砰的一聲,擊在他的右肩。阿繡「啊」的一聲驚呼。

  石破天安慰她道:「不用擔心,我也不痛。」

  白自在怒道:「好小子,你不痛?再吃我一拳。」這一拳石破天伸手格開了。

  阿繡見他二人越鬥越快,白自在發出的拳腳,石破天只能擋架得七八成,其餘的都打在他身上,初時十分擔憂,只叫:「爺爺手下留情!」但見石破天臉色平和,並無痛楚之狀,又略略寬懷。

  白自在在石破天身上連打二十餘下,初時還記得妻子之言,只用了三四成力道,生怕打傷了他,但不論是拳是掌,打在他的身上,石破天只不過身子一晃,若無其事的承受了去。

  白自在又驚又怒,出手漸重,可是說也奇怪,自己儘管加力,始終無法將他擊倒。

  白自在吼叫連連,將生平之力都使了出來。霎時之間,石牢中全是拳風掌風,只激得石柱上的鐵鍊、銅鐐,叮叮噹當響個不停。

  阿繡但覺呼吸為艱,雖已貼身於門背,仍是難以忍受,只得推開牢門,走到外間。她眼見爺爺一拳一拳打向石破天身上,不忍多看,反手便帶上了門,雙手合什,暗暗禱告:「老天爺保祐,別讓他二人這場打鬥生出事來,最好是不分勝敗,兩家罷手。」

  只覺背脊所靠的石門不住搖晃,鐵鍊撞擊之聲愈來愈響,她腦子有些暈眩,倒像足底下的地面也有些搖動了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突然之間,石門不再搖晃,鐵鍊聲也已止歇。

  阿繡在門上一聽,石牢中竟是半點聲息也無,這一片靜寂,令到她比之聽到天翻地覆的打鬥之聲,更是驚恐:「是爺爺勝了呢,還是石郎勝了?是爺爺打傷了石郎,還是石郎打傷了爺爺?倘若是爺爺勝了,他一定會得意洋洋,哈哈大笑。但如是石郎得勝,他……他定然會推門出來叫我,怎麼……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?難道……難道有人身受重傷麼?莫非兩個人都力竭而死?」

  她全身發抖,伸手緩緩推開石門,雙目卻是緊緊閉住,不敢去看牢中情形,唯恐一睜開眼來,見到有一人屍橫就地,又隔了好一會,這才眼睜一線,只見白自在和石破天二人都坐在地下,白自在雙目緊閉,石破天卻是滿臉微笑的向著自己。

  阿繡「哦」的一聲,長籲了口氣,睜大眼睛,看清楚石破天伸出右掌,按在白自在的後心,原來是在助他運氣療傷。阿繡道:「爺爺……受了傷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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