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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波瀾另起(3)


  石破天並不追擊,轉頭向史婆婆瞧去,意思是說:「我這算是勝了吧?」

  不料白萬劍越是遇勁敵,勇氣越增,何況石中玉是本門後輩,自己輸在他手下,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?喝道:「小子,看劍!」又是一劍刺去。

  待得石破天舉刀再格時,白萬劍不再和他兵刃相碰,立時變招,將劍鋒帶了轉來,斜削他的咽喉。這一劍部位使得極巧,發揮了雪山派劍法的絕藝。

  張三贊道:「好劍法!」石破天一刀揮出,斫他手臂,用上了金烏刀法,正好是這一招雪山劍法的剋星。

  張三又贊道:「好刀法!」只見二人越鬥越快,白萬劍勝在劍法純熟,石破天則在內力上占了便宜。

  堪堪又拆了二十餘招,石破天一刀中宮直進,白萬劍退無可退,只得橫劍一擋,只聽到喀的一聲,手中長劍竟被震斷。

  石破天立時收刀,向後退開。白萬劍臉色鐵青,從身旁一名雪山弟子手中搶過一柄長劍,又向石破天刺來。

  石破天經過這番劇鬥,體內積蓄著的內力漸漸生髮出來,每一刀之出,都令白萬劍抵擋為艱,刀刃之上,更是含了強勁無比的力道,拆不數招,喀的一聲又將白萬劍手中長劍震斷。白萬劍再戰,第二招上又跟著斷了。

  白萬劍提著斷劍,大聲道:「你內力遠勝於我,招數上我卻未輸給你。」擲下斷劍,反手抓過一柄長劍,欺身又上。

  石破天斜身閃開了這一劍,一眼見到阿繡的眼光之中,大有關切擔憂之意,心中驀地一動,想起在紫煙島上,她曾向自己諄諄叮囑,和人比武時不可趕盡殺絕,得饒人處且饒人:「大哥,武林人士大都甚是好名。一個成名人物給你打得重傷倒沒什麼,但如敗在你的手下,往往比死還要難過。」

  眼見白萬劍臉色凝重之極,心想:「他是雪山派中大有名望之人,當著這許多人之前,我若將他打敗,豈非令他臉上無光?但若我輸給了他,師父又不許我再見阿繡。那如何是好?是了,我便使出阿繡教我的那招『旁敲側擊』,打一個不勝不敗便是。」想及此處,腦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,登時恍然大悟:「在那紫煙島上,我答應了阿繡,與人比武之時決不趕盡殺絕,得饒人處且饒人,她感激不盡,竟致向我下拜。當日那一拜,自是為著今日之戰了。若不是為了她親生之父,她何必向我下拜?當時她見到史婆婆教我練刀,已知她父親的劍法鬥不過這套刀法,因此上諄諄向我告誡。」當下向左砍出一刀,又向右砍出一刀,胸口立時門戶大開。

  白萬劍鬥得興起,一見對方露出破綻,想也不想,便是一劍中宮直進。

  正在此時,石破天向後急退三步,一刀在自己身前而下。白萬劍長劍刺出,劍尖離他胸口尚有尺許,已觸到了他向下砍這一刀的內勁,只覺全身一震,如觸雷電,長劍只震得嗡嗡直響,顫動不已。

  石破天又退了兩步,心想:「我震斷他三柄長劍,要是打個平手,他也非震斷我的單刀不可。」手上暗運內勁,喀喇一聲,單刀的刀刃已憑空斷為兩截,倒似是被白萬劍劍上的勁力震斷一般。

  阿繡籲了一口長氣,如釋重負,高聲叫道:「爹爹,大哥,你們兩人鬥了個平手,誰也沒勝誰!」她轉頭向石破天望去,嫣然一笑,心想:「你總算記得我從前的說話,體會到了我的用心。」

  白萬劍臉上卻已全無血色,將手中長劍直插入地下,沒入了大半,向石破天道:「你手下容讓,姓白的豈有不知?你沒叫我當眾出醜,足感盛情。」

  史婆婆十分得意,說道:「孩兒,你不用難過。這路刀法,是娘教他的,回頭我也一般的傳你便是。你輸了給他,便是輸了給娘,咱們娘兒還分什麼彼此?」先前她一肚子怒火,是以「老混蛋」、「小混蛋」的罵個不休,待見石破天以金烏刀法打敗了兒子,自己終於占到了丈夫上風,大喜之下,便安慰起兒子來。

  白萬劍母親說得啼笑皆非,只得道:「娘的刀法果然厲害,只怕孩兒太蠢,學不會。」

  史婆婆走到他身邊,撫摸他的頭髮,竟是一臉愛憐橫溢的神氣,說道:「你比這傻小子聰明得多了,他學得會,你怎麼學不會?傻小子,快向你岳父磕頭陪罪。」

  石破天一怔之下,這才會意,又驚又喜,忙向白萬劍磕下頭去。白萬劍身子一閃,厲聲道:「且慢,此事容緩再議。」向史婆婆道:「娘,這個子武功雖高,為人卻是輕薄無行,莫要誤了阿繡的終身。」只聽得李四朗聲道:「好了,好了!你招他做女婿也好,不招也好,咱們這杯喜酒,終究是不喝的了。我看雪山派之中,武功沒人能勝得了這小兄弟的。是不是便由他做掌門人? 大家服是不服?」

  白萬劍、成自學以及雪山群弟子誰都沒有出聲,有的自忖武功不及,有的更盼他做了掌門人後,即刻便到龍木島去送死。是以大廳上寂靜一片,更無異議。

  張三從懷中取出兩塊銅牌,笑道:「恭喜小兄弟又做了雪山派的掌門人,這兩塊銅牌一併接過去吧!」說著左眼向著石破天眨了幾眨。石破天一怔:「難道他認了我出來?我一句話也沒說,卻從何處露出了破綻?」

  他那知張三、李四武功既高,見識也是過人一等,他雖然不作一聲,言語舉止中絕未露出破綻,但适才與白萬劍動手過招,刀法也還罷了,內力之強,卻是江湖上罕見罕聞。張三、李四曾和他賭飲毒酒,對他的內力極為心折,自是一見便認出來了。

  石破天見張三將銅牌遞到自己身前,心想:「反正我在長樂幫中已接過銅牌,一次是死,兩次也不過是死,再接一次,更是何妨?」正要伸手去接,忽聽史婆婆喝道:「且慢!」

  石破天一雙手伸到半途,又縮了回來,瞧著史婆婆,只聽她說道:「這雪山掌門之位,言明憑武功而決,算是你奪到了。不過我見老混蛋當了掌門人,狂妄自大,威風不可一世,我倒也想當當掌門人,過一過癮。孩子,你將這掌門之位讓給我吧!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……我讓給你?」

  史婆婆怒道:「怎麼?你不肯嗎?那麼咱們就比劃比劃,憑武功而定掌門。」

  石破天見她發怒,不敢再說,又想起無意之中,竟然開了口,忙道:「是,是!」躬身退開。史婆婆哈哈一笑,道:「我當雪山派的掌門,有誰不服?」

  眾人面面相覷,均想這變故來得奇怪之極,但仍是誰也不發一言。

  史婆婆踏步上前,從張三手中接過兩塊銅牌,說道:「雪山派新任掌門人白門史氏,多謝貴島奉邀,定當於期前趕到便是。」張三、李四相視一笑,一轉身便出了大門,倏忽之間,只聽得兩人大笑之聲,已在十餘丈之外。

  史婆婆居中往太師椅上一坐,冷冷的道:「將這些人身上的銬鐐,都給打開了。」

  梁自進道:「你憑什麼發施號令?雪山派掌門大位,豈能當真如此兒戲的私相授受?」

  成自學、齊自勉一齊附和,說道:「你使刀不使劍,原非雪山家數,怎能為本門掌門?」

  當張三、李四站在廳中之時,各人想的均是如何送走這兩個煞星,只盼有人出頭答應赴龍木島送死,免了眾人的大劫。

  但當二人一去,各人噩運已過,便即想到自己犯了叛逆重罪,真由史婆婆來做掌門人,她豈有不加追究報復之理,那可是性命攸關、非同小可之事。登時大廳之上,許多人都鼓噪起來。

  史婆婆道:「好吧,你們不服我做掌門,那也無妨。」右手拿那兩塊銅牌,在手掌中叮叮噹當的敲得直響,說道:「那一個想做掌門,想去龍木島喝這碗臘八粥,儘管挺身而出好了。」

  她目光向成自學、齊自勉、梁自進各人臉上掃去。各人卻都轉過了頭,不敢和她目光相觸。

  封萬里道:「啟稟師娘:大夥兒犯上作亂忤逆了師父,實在罪該萬死,但其中卻實有不得已的苦衷。」說著雙膝跪地,連連磕頭,說道:「師娘來做本派掌門,那是再好不過。師娘要殺弟子,弟子不敢逃罪,但請師娘赦了旁人之罪,以安各人之心,免得本派之中,再生自相殘殺的大禍。」

  史婆婆道:「你師父脾氣不好,我豈有不知?到底此事如何而起,你倒說來聽聽。」

  封萬里又磕了兩個頭道:「自從師娘和白師哥、眾師弟下山之後,師父每日裏都大發脾氣。本門弟子受他老人家打罵,那是小事,大家受師門重恩,又怎敢生什麼怨言?只是半個月前,有三個老人前來拜訪師父,他們自稱姓丁,乃是兄弟。一個叫什麼不二,一個叫不三,一個叫不四。」

  史婆婆吃了一驚,道:「丁不四……丁不四這傢伙到淩霄城來幹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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