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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奮接銅牌(1)


  白萬劍一聽石清和楊光二人的言語,竟是大有向貝海石問罪之意,反而對自己並無什麼敵意,倒是大非始料之所及。

  本來他眾位師弟為長樂幫所擒,人孤勢單,所以向貝海石斥駡叫陣,那也是硬著頭皮,無可奈何,為了雪山派的面子,縱然身遭亂刀分屍之禍,也不肯吞聲忍辱,說到取勝的把握,自是半分也無,

  石清夫婦與楊光突然來到,卻忽爾生出了轉機,當下並不多言,靜觀貝海石如何應付。

  石清待雪山群弟子身上鐐銬脫去、分別就坐之後,又道:「貝先生,小兒年紀這麼小,見識淺陋之極,要說能為貴幫一幫之主,豈不令天下英雄齒冷?今日當著楊老英雄,白師傅和雪山派眾位師兄,關東四大門派眾位朋友之前,將這事說個明白,我這孩兒石中玉與長樂幫自今而後,再無半分干係。他這些年來,自當一一清理,至於旁人借他名義做下的勾當,是好事是不敢掠美,是壞事卻也不能空擔這個惡名。」

  貝海石笑道:「石莊主說出這番話來,可真令人大大的摸不著頭腦。石幫主出任敝幫幫主,已曆三年,並非一朝一夕之事,咱們可從來沒聽幫主說過,名動江湖的玄素雙劍,竟然是幫主的父母。幫主,你怎麼先前一直不說?否則玄素莊離此又沒多遠,當你出任幫主之時,咱們就該請令尊令堂大人前來觀禮了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本來也不知道啊。」此語一出,眾人都是一愕:「怎麼你本來也不知道?」

  石清道:「你先前說過,我這孩兒生了一場重病,將過往之事一概忘了,連父母也記不起來,須怪他不得。」

  貝海石本來給石清說得狼狽之極,極難措辭,倘然公然言明所以立石破天為幫主,只不過為了要他去擋賞善罰惡的銅牌之難,這種話連在長樂幫之內,大家也只是心照,實不便宣之於口,如何能對外人說起?

  忽聽石破天說連他自己也不知石清夫婦是他父母,登時抓住了話頭,說道:「幫主不久之前確是患了一場重病,寒熱大作,但那只是兩個多月之前的事。他出任長樂幫幫主之時,卻是身子好好的,神智十分清明,否則怎能以一柄長劍與東方前幫主的飛抓拆上近百招,憑武功將東方前幫主打敗,因而登上幫主之位?」

  石清和閔柔大是懷疑,怎麼沒聽兒子說過此事?閔柔道:「孩兒,此事到底如何?」

  石破天搖頭道:「我又一點也記不得了。」

  貝海石道:「咱們只知幫主姓石,雙名上破下天,石中玉,卻只從白師傅和石莊主口中聽到。是不是石莊主認錯了人呢?」

  閔柔怒道:「我親生的孩兒,那有認錯之理?」她對人雖是素來溫文有禮,但貝海石說這個寶貝兒子不是她的孩兒,卻忍不住發怒。

  石清見貝海石糾纏不清,心想此事終須叫穿,當下說道:「貝先生,咱們明人不說暗話,貴幫所以如此瞧得起我孩兒這無知少年,決非為了他有什麼雄才偉略,也不是為他有什麼神機妙算,只不過想借了他這條小命,來擋過銅牌邀宴這一劫,你說是也不是?」

  這一句話直說到了貝海石心中,他雖是老辣,臉上也不禁微微變色,乾咳了幾下,拖延時間,腦中卻在飛快的轉動念頭,該當如何對答才是。忽聽得一人哈哈大笑,說道:「各位在等銅牌邀宴是不是?很好,好得很,銅牌便在這裏!」

  只見大廳之中,忽然站著兩個人,一胖一瘦,衣飾均甚華貴,但這兩個人何時來到,竟是誰也沒有留意。

  石破天一見二人,心下大喜,叫道:「大哥,二哥,多日不見,別來可好?」

  石清夫婦曾聽他說起和張三、李四結拜之事,一聽他口稱「大哥、二哥」,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,說道:「二位來得正好。我們正為長樂幫幫主身份之事,計議難決,二位正可也來作個見證。」這時石破天已走到張三、李四身邊,帶著二人的手,神態十分親熱。

  張三笑嘻嘻的道:「原來三弟竟是長樂幫的幫主,怪不得武功如此了得。」

  閔柔心想孩兒的生死,便懸於這頃刻之間,顧不得什麼溫文嫻淑,當即插口說道:「長樂幫的幫主本是東方先生,他們騙了我孩兒來擋災,那是當不得真的。」

  張三向李四瞧了一眼,道:「老二,你說如何?」李四陰惻惻的道:「該找正主兒。」

  張三笑嘻嘻的道:「是啊,咱義結金蘭,說過有福共享,有難同當。他們要咱們三弟來擋災,那不是要我哥兒們的好看嗎?」

  群雄一見張三、李四突然現身的身手,已知他二人武功高得出奇,再見他二人的形態,宛然便是三十年來武林中聞之色變的善惡二使,無不凜然,便是貝海石、白萬劍這等高手,也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。

  只聽得張三又笑嘻嘻的道:「我哥兒倆請人家去喝臘八粥,原是一番好意。不知如何,大家總是不肯賞臉,推三阻四的,教人好生掃興。再說,我們請的,不是大門派的掌門人,便是大幫的幫主、大教的教主,等閒之人,那兩塊銅牌也真還到不了他手上。很好,很好,很好!」

  他連說三個「很好」,眼光向范一飛、呂正平、風良、高三娘子四人臉上掃過,只瞧得四人心中發毛。他最後瞧到高三娘子時,目光多停了一會,笑嘻嘻地又道:「很好!」

  范一飛等已隱約猜到,自己是關東四大門派的掌門人,這次也是在被邀之列,張三所以連說「很好」,意思當是說四個人都在這裏遇到,省了自己一番跋涉。

  高三娘子大聲道:「你瞧著老娘,連說『很好』那是什麼意思?」

  張三笑嘻嘻的道:「很好就是很好,那還有什麼意思?總之不是很不好就是了。」

  高三娘子喝道:「你要殺便殺,老娘可不接你的銅牌!」右手一揮,呼呼風響,兩柄飛刀便向張三激射過去。眾人都是一驚,均想不到她一言不合便即動手,對善惡二使竟是毫不忌憚。

  其實高三娘子性子雖然暴躁,卻非全無心機的草包,她料想善惡二使既有意送銅牌來,這場災難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,眼下這長樂幫總舵之中高手如雲,敵愾同仇,一動上手,誰都不會置身事外,與其讓他二人來逐一殲滅,不如乘著人多勢眾之際,合關東四派、長樂幫、雪山派、玄素莊諸路人馬之力,打他一個以多勝少。

  石破天叫道:「大哥,小心!」張三笑道:「不礙事!」衣袖一揮,兩塊黃澄澄的東西從袖中飛了出來,分別與兩柄飛刀一碰,當的一聲,那兩塊黃色之物由豎變橫,托著飛刀,向高三娘子撞過去。

  聽那風聲,這飛撞之力甚是淩厲,高三娘子若是低頭縮身,那非撞中他身後的朋友不可。她雙手一探,抓住了兩塊黃色之物,只覺雙臂震得發痛,上半身盡皆酸麻,低頭一看,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,托著飛刀的黃色之物,正是那兩塊追魂奪命的賞善罰惡銅牌。

  她早就聽人說過善惡二使的規矩,只要一接他二人交來的銅牌,就算是答允赴臘八之宴,再也不能推託,霎時之間,她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,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。她乾笑道:「哈哈,要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去喝……喝……臘八粥……粥……」聲音苦澀不堪,旁人聽著都不禁代她感到難受。

  張三仍是笑嘻嘻的道:「貝先生,你們安排下機關,騙我三弟來冒充幫主,他是個忠厚老實之人,不免上當,我張三、李四卻不忠厚老實了。咱們來邀客人,豈有不查個明白的?倘然邀錯了人,鬧下天大的笑話,張三、李四顏面何存?兄弟,咱們請正主兒下來,好不好?」李四道:「不錯,該當請他下來。」雙手一伸,抓住兩張圓凳,呼的一聲,向屋頂擲了上去。

  只聽得轟隆一聲響亮,屋頂登時撞出了一個大洞,泥沙紛落之中,挾著一團物事掉了下來,砰的一聲,摔在筵席之前。

  群豪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兩步,只見從屋頂摔下來的竟然是一個人。這人縮成一團,蜷伏於地。

  李四左手食指點出,嗤嗤聲響,解開了那人的穴道,那人便慢慢站了起來,伸手揉眼,茫然四顧。

  眾人齊聲驚呼,有的說:「他,他!」有的說:「怎……怎麼……」有的說:「怪……怪了!」眾人見到李四淩虛解穴,以指風撞擊數尺外旁人的穴道,那是武林中至高無上的功夫,向來只是耳聞,從未目睹,人人已是驚駭,只見那人五官面目,宛然便是又一個石破天,只是全身綾羅,帽子上綴點一顆指頭大的明珠,服飾極是華麗。

  張三笑道:「石幫主,我們來請你去喝臘八粥,你去是不去?」說著從袖中取出兩塊銅牌,托在手中。石破天奇道:「大哥,這…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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