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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千里赴難(3)


  石破天見他們客客氣氣的廝見,心道:「原來不是打架來的。」低聲道:「都是自己人,咱們出去相見吧。」

  丁璫一把拉住了他,在他耳邊道:「且慢,等一等再說。」只聽范一飛道:「咱們約定來貴幫拜山,不料途中遇到一些耽擱,是以來得遲了,還請貝先生和眾位香主恕罪。」

  貝海石道:「好說,好說。只是敝幫石幫主恭候多日,不見大駕光臨,另有要事,只怕各位已將約會之事作罷,便沒再等下去了。」

  范一飛怔了一怔,道:「不知石英雄到了何處?不瞞貝先生說,我們萬里迢迢的來到中原,便是盼和貴幫的石英雄會上一會。若是會不到石英雄,那……未免令我們好生失望了。」

  丁璫在石破天耳邊低聲道:「這胡塗蛋,他和你在一起飲酒吃飯,卻說會不到你,令他們好生失望。」

  范一飛頓了一頓,又道:「我們攜得一些關東土產,幾張貂皮,幾斤人參,獻給石英雄、貝先生、和眾位舵主。微禮不成敬意,只是千里送鵝毛之意,請各位笑納。」左右手擺一擺,便有三名弟子走到馬旁,從馬背上解下三個包裹,躬身送到貝海石面前。

  貝海石笑道:「這……這個實在太客氣了。承各位賜以厚貺,當真……咳咳……當真是卻之不恭,受之有愧了,多謝,多謝!」

  范一飛還禮後,從自己背上解下一個小小包袱,雙手托了,走上三步,朗聲道:「貴幫東方幫主昔年在關東之時,和在下以及這幾位十分交好,蒙東方幫主不棄,跟我們可說是有過命的交情。這裏是一隻成形的千年人參,服之延年益壽,算得是十分稀有之物,是送給東方大哥的。」他雙手托著包袱,眼光卻是望定了貝海石。

  石破天好生奇怪:「怎麼另外還有一個東方幫主?」

  只聽貝海石咳了幾聲,又歎了口長氣,道:「敝幫前幫主東方大哥,咳咳……前幾年遇上了一件不快意事,心灰意懶,不願再理幫務,因此上將幫中大事,交給石幫主。他…他…入山隱居,久已不聞消息,幫中老兄弟們都牽記得緊。各位這份厚禮,可不知如何交到他手上才是。」

  范一飛道:「不知東方大哥在何處隱居?又不知為了何事退隱?」語氣之中,已隱隱有嚴峻質對之意。

  貝海石微微一笑,說道:「在下只是東方幫主的部屬,于他老人家的私事,所知實在不多,范兄等幾位既是東方幫主的知交,在下正好請教,何以正當長樂幫蓬蓬勃勃、好生興旺之際,東方幫主突然將這副重擔交托了給石幫主?」

  這一來反客為主,不但將范一飛的咄咄言辭頂了回去,反而令他好生難答。

  范一飛道:「這個……」

  貝海石又道:「當東方幫主交卸幫主之任的當時,眾兄弟對石幫主的人品武功,可說一無所知,只是見他年紀甚輕,武林中又無名望,要來率領群雄,大夥兒心中不服。但石幫主接任之後,便替本幫立了幾件大功,足證東方幫主巨眼識英雄,他老人家不但武功高人一等,見識亦是非凡……咳咳……若…非如此,他又怎會和眾位論交?哈哈,哈哈!」言下之意,竟是說若你們認為東方幫主眼光不對,那麼你們自己也不是什麼好腳色了。

  呂正平突然插口道:「貝大夫,咱們在關東得到訊息,卻非如此,因此上千里迢迢的來到中原,要查個明白。」

  貝海石淡淡的道:「萬裏外以訛傳訛,也是有的。卻不知列位聽了什麼謠言?」

  呂正平道:「真相尚未大白之前,這到底是否謠言,也還難說。咱們聽一位好朋友說道,東方大哥是……是……」

  他眼中精光突然大盛,朗聲道:「……是被長樂幫中的奸人所害,死得不明不白。這幫主之位,卻落在一個貪淫好色、兇橫殘暴的少年浪子手裏。這位朋友言之鑿鑿,聽來不是虛語,我們記著東方大哥昔年的好處,雖然自知武功名望,實在不配來過問貴幫的大事,但為友心熱,未免……未免冒昧了。」

  貝海石嘿嘿一聲冷笑,道:「呂兄言之有理,這未免冒昧了。」呂正平臉上一熱,心道:「人道『著手成春』貝海石精幹了得,果是名不虛傳。」大聲說道:「貴幫願奉何人為主,局外人何得過問?我們這些關東武林道,只想請問貴幫,東方大哥眼下是死是活?他不任貴幫主,到底是心所甘願,還是為人所迫?」

  貝海石道:「姓貝的雖不成器,在江湖上也算薄有浮名,說過了的話,豈有改口的?閣下就算咬定貝某說謊,貝某也只有說謊到底了。嘿嘿,列位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來歷之人,熱心為朋友,本來令人好生欽佩。這一件事,卻是欠通啊欠通!」

  高三娘子向來只受人戴高帽,拍馬屁,叫貝海石如此公然奚落,不禁大怒,厲聲說道:「害死東方大哥的,只怕你姓貝的便是主謀。我們來到中原,是給東方大哥報仇來著,早就沒想活著回去。你男子漢大丈夫,既有膽子作下事,就有膽子承擔。你給我爽爽快說一句,東方大哥到底是死是活?」

  貝海石懶洋洋的道:「姓貝的生了這許多年病,鬧得死不死,活不活的,早就覺得活著也沒多大味道。高三娘子要殺,不妨便請動手。」

  高三娘子怒道:「這虧你是個武林名宿,卻來給老娘耍這憊懶勁兒。你不肯說,好,你去將那姓石的小雜種叫出來,老娘當面問他。」

  她想貝海石老奸巨滑,鬥嘴鬥他不過,動武也怕寡不敵眾,那石幫主是個後生小子,縱然不肯吐實,從他神色之間,多半也可看到些端倪。

  站在貝海石身旁的陳沖之忽然笑道:「不瞞高三娘子說,我們石幫主喜歡女娘們,那是不錯,但他只喜歡年輕貌美、溫柔斯文的小妞兒。要他來見高三娘子,這個……嘿嘿……只怕他……嘿嘿……」

  陳沖之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輕薄,言下之意,自是譏嘲高三娘子老醜潑辣,石幫主無意和她相見。

  丁璫在暗中偷笑,低聲道:「其實高姊姊相貌也很好看啊,你又看上了她,是不是?」

  石破天道:「胡說八道!小心她放飛刀射你!」

  丁璫笑道:「她放飛刀射我,你幫那一個?」

  石破天笑道:「自然是幫她不幫你。」

  丁璫伸手要扭他耳朵,石破天早已有備,一把抓住了她手掌。

  他二人在暗中調笑,高三娘子大怒之下,卻已向陳沖之發射了三柄飛刀。

  陳沖之一一躲開,笑道:「你看中我有什麼用?」口上還在不乾不淨的大肆輕薄。

  范一飛叫道:「且慢動手!」但高三娘子怒氣一發,便是不可收拾,飛刀連連發出,越去越是迅捷。

  陳沖之避開了六把,那第七把竟爾沒有避過,噗的一聲,正中右腿,登時屈腿跪倒。

  高三娘子冷笑道:「下跪求饒麼?」陳沖之大怒,拔刀撲了上來。風良抽出軟鞭,一鞭將他擋開。

  眼見便是一場群毆之局,石破天突然大聲說道:「不可打架,不可打架!你們要見我,不是已經見到了麼?」說著攜了丁璫之手,從大石後竄了出來,身形幾個起落,已站在人叢之中。

  陳沖之和風良各自向後躍開。只聽得長樂幫中群豪歡聲雷動,一齊躬身說道:「幫主駕到!」

  范一飛等都是大吃一驚,眼見長樂幫眾人的神氣,絕非作偽,轉念又想:「恩公自稱姓石,年紀甚輕,武功極高,他是長樂幫的幫主,本來毫不希奇,只怪我們事先沒有想而已。」

  高三娘子道:「石……石恩公,原來你……你便是長樂幫的幫主,咱們可當真鹵莽得緊。早知如此,那還有什麼信不過的?」

  石破天微微一笑,向貝海石道:「貝先生,沒想到在這裏碰到大家,這幾位是我朋友,大家別傷和氣。」

  貝海石見到石破天,心下已是不勝之喜,他和關東群豪原無嫌隙,略略躬身,道:「幫主親來主持大局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,一切仗幫主作主。」

  高三娘子道:「我們誤聽人言,只道東方大哥為人所害,因此上和貴幫訂下約會,那裏知道新幫主竟然便是恩公。石恩公義薄雲天,自不會對東方大哥作下什麼虧心事來,定是東方大哥見恩公武功比他高強,年少有為,因此上退位讓賢,卻不知東方大哥可好?」石破天不知如何回答,轉頭向貝海石道:「這位東方……東方大哥……」

  貝海石道:「東方前幫主在隱居深山,什麼客人都不見,否則各位關心萬里的趕來的,本該是和他會會的。」

  范一飛道:「在下适才出言無狀,得罪了貝先生,真是該死之極,這裏謝過。」說著深深一揖,又道:「只是東方大哥和我們交情非尋常,這番來到中原,終須見上他一面,萬望恩公和貝先生代為求懇。東方大哥雖然不見外人,我們可不是外人。」說著雙目注視石破天。

  石破天向貝海石道:「這位東方前輩,不知住得遠不遠?范大哥他們走了這許多路來探訪他,若是見不到面,豈非好生失望?」

  貝海石甚感為難,幫主的說話就是命令,但這中間的關竅,他卻似乎忘得乾乾淨淨了,當著這許多人,又不便提醒,只得道:「其中的種種干係,一時也說不明白。各位遠道來訪,長樂幫豈可不稍盡地主之誼?敝幫總舵離此不遠,請各位遠客駕臨敝幫,喝一杯水酒,慢慢再說不遲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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